慕若曦被軟禁在相府后院的偏房里,窗外的紅綢早已被撤下,換上了三尺高的木柵欄,柵欄外還站著兩個手持長刀的侍衛。秋意漸濃,風吹過光禿禿的樹枝,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像極了天牢里父親絕望的嘆息。
她已經三天沒合眼了。桌上的藥碗涼了又熱,熱了又涼,綠兒勸了無數次,她卻一口也咽不下。喉嚨里像堵著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針扎似的疼——不是因為餓,也不是因為怕,而是因為那天在宮里對軒轅澤說的話。
“我們算了吧。”
“你我兩不相欠。”
這八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白天扎得她坐立難安,夜里就在夢里反復凌遲。她總能夢見軒轅澤聽到這話時的眼神,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瞬間覆滿了冰霜,像是被生生剜去了魂魄。
“小姐,您喝點粥吧。”綠兒端著碗進來,聲音哽咽,“您再這樣熬下去,身子會垮的。九王爺那邊……劍飛昨天偷偷來傳話,說九王爺正聯合三位老臣查驛卒的下落呢。”
“別提他。”慕若曦猛地打斷,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她別過臉,望著柵欄外灰蒙蒙的天,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掐出幾道血痕——她怕一聽到“軒轅澤”三個字,就會忍不住后悔,忍不住沖出去找他。
可她怎么能不提?她躲在偏房的角落里,聽著前院看守的侍衛閑聊,說九王爺為了給相府翻案,在朝堂上和二皇子吵得面紅耳赤,甚至不惜頂撞圣上;說他被禁足在王府,卻還在夜里派人去查那封“通敵密信”的筆跡;說二皇子趁機散布謠言,說九王爺勾結罪臣,意圖謀反,連太后都被驚動了。
每多聽一句,她的心就多碎一分。她以為自己的退讓能保他周全,卻沒想到會把他推到更危險的境地。軒轅澤啊軒轅澤,你怎么就這么傻?我不過是個罪臣之女,值得你賭上自己的前程,賭上整個九王府嗎?
夜里,她抱著膝蓋坐在床榻上,忽然聽到柵欄外傳來極輕的響動,像是什么東西被扔了進來,落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
“誰?”慕若曦猛地起身,抄起桌上的燭臺。
柵欄外的黑影動了動,一個壓低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熟悉的沙啞:“是我。”
慕若曦渾身一震,燭臺“哐當”掉在地上。是軒轅澤。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柵欄邊,借著月光看清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穿著一身黑衣,頭上戴著斗笠,嘴角還沾著血跡,袖口也破了,顯然是翻墻進來時被柵欄刮傷的。
“你怎么來了?!”慕若曦的聲音又驚又喜,更多的卻是恐慌,“這里到處都是二皇兄的人,你快走!要是被發現了,你就完了!”
軒轅澤卻沒動,只是隔著柵欄望著她。月光透過斗笠的縫隙落在他臉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紅血絲,還有那化不開的疲憊——他怕是連覺都沒睡過。“我再不來,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熬死在這兒?”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只手,輕輕攥住了她的心臟。
“我沒事。”慕若曦別過臉,不敢看他的眼睛,“王爺請回吧,免得被人看見,又落人口實。”
“落人口實?”軒轅澤低笑一聲,笑聲里滿是苦澀,“本王現在還有什么可怕的?謀反的罪名都扣上來了,還差這一個‘私會罪臣之女’?”他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若曦,看著我。”
慕若曦咬著唇,肩膀微微顫抖。
“看著我。”軒轅澤又說了一遍,語氣里帶著一絲懇求,像個迷路的孩子。
她終于緩緩轉過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責備,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疼惜,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
“為什么?”他問,聲音沙啞,“那天在宮里,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
“因為……”慕若曦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編不出像樣的理由。說自己不愛他?說自己嫌棄他?連她自己都不信。
軒轅澤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從懷里掏出一卷紙,從柵欄的縫隙里塞了進來:“你自己看吧。”
慕若曦疑惑地展開,借著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那是一份供詞,是當初負責傳遞“通敵密信”的驛卒李三寫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密信是二皇子府的人偽造的,他收了五十兩銀子,才故意將信送到相府,栽贓嫁禍。供詞末尾還按了手印,指印上還留著淡淡的墨跡。
“這……”慕若曦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眼淚瞬間涌了上來,“你在哪找到的?”
“天牢附近的破廟里。”軒轅澤的聲音沉了下去,“那驛卒被二皇子的人滅口前,被我的人救了下來,現在藏在城外的農戶家。只要把這份供詞呈給陛下,相爺的冤屈就能洗清。”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格外認真,“但若曦,你要告訴我,那天你說的話,是不是也和這密信一樣,是假的?”
月光下,他的眼神太過認真,讓她無處遁形。慕若曦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涌而出:“是……是假的……”她哽咽著,幾乎說不完整一句話,“我怕二皇兄用我要挾你,怕你為了救我和我爹,真的落得謀反的罪名……我只能……只能推開你,讓你別再管我……”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原來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偽裝。
軒轅澤的心像被熱水燙過,又酸又軟。他伸出手,想要穿過柵欄摸摸她的臉,卻只碰到了冰冷的木欄。“傻瓜。”他的聲音也帶著哽咽,“你以為推開我,我就能置身事外嗎?你以為我軒轅澤是那種遇到事就跑的人嗎?”
“我……”慕若曦哭得更兇了,“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沒有你,我才會有事。”軒轅澤打斷她,語氣堅定,“若曦,記住,從今往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爹,就是我的爹。我們是綁在一起的,誰也別想推開誰。”
他的話像一道暖流,瞬間沖散了慕若曦心里所有的寒冷和恐懼。她望著柵欄外的他,忽然想起剛穿越時的惶恐,想起在相府的小心翼翼,想起遇見他后的心動與掙扎——原來所有的顛沛流離,都是為了這一刻的相守。
軒轅澤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塞了進來:“這是你愛吃的桂花糕,綠兒說你這幾天什么都沒吃。我讓廚房熱過,還帶著溫呢。”
慕若曦捏著那個還帶著溫度的紙包,心里暖得一塌糊涂。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二皇子不會給他們太多時間,說不定已經在天牢里對爹下了手。
當天夜里,慕若曦讓綠兒把驛卒的供詞抄了一份,又咬破指尖,在供詞的背面寫下一行血字:“臣女慕若曦,以血為誓,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甘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將血書折成小塊,塞進發髻里,對綠兒說:“明天你想辦法把這個交給劍飛,讓他轉交給九王爺。告訴他,不用等三天了,再等下去,我爹就撐不住了。”
綠兒急了:“小姐,那您怎么辦?”
“我自有辦法。”慕若曦的眼神異常堅定,“二皇兄不是想利用我對付九王爺嗎?那我就給他一個機會。我要親自去見他,拖住他,為九王爺爭取時間。”
她要讓二皇子以為,她真的“悔悟”了,真的愿意指證軒轅澤——這樣,他才會放松警惕,才會給軒轅澤呈遞證據的機會。
第二天一早,慕若曦讓人去報信,說她愿意“配合”二皇子,指證九王爺與相府勾結。二皇子果然大喜過望,立刻派人來“請”她去二皇子府。
臨走前,慕若曦望著相府的大門,心里默默念著:軒轅澤,等我。這場棋局,該由我來落最后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