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念曦十五歲這年，春寒尚未褪盡，莊園后的梅林卻已抽出新綠。他背著一捆剛砍的柴，腳步輕快地穿過石板路，遠遠就看見母親慕若曦正站在廊下翻曬草藥。

“娘，我回來了。”他放下柴捆，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映著陽光亮晶晶的。

慕若曦回頭，手里的動作頓了頓。這幾年念曦長得飛快，已經(jīng)比她高出半個頭，眉眼間越來越像軒轅澤，只是眼神里少了幾分沉郁，多了些少年人的清亮。“慢點跑，仔細腳下。”她遞過一塊干凈的帕子，“你爹在書房呢，說找你有事。”

軒念曦接過帕子擦了擦汗，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揣著那件東西已經(jīng)三天了，今天總算鼓起勇氣要和爹娘說。

推開書房門，軒轅澤正坐在案前翻看舊書。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鬢角的白發(fā)上，竟比去年又添了幾分霜色。聽到腳步聲，他抬眼看向兒子，目光溫和卻帶著審視：“回來了？”

“爹。”軒念曦走到案前，雙手背在身后，手指緊張地絞著。

軒轅澤合上書，指腹輕輕摩挲著泛黃的書頁邊緣——那是當(dāng)年慕若曦留在望夫崖的信，被他珍藏了這些年。“有事？”

“我……”軒念曦深吸一口氣，從背后拿出一卷紙，雙手遞過去，“我想去京城求學(xué)。”

紙上是他憑著記憶畫的京城輿圖，密密麻麻標注著國子監(jiān)、藏書閣的位置，旁邊還用小字寫著想去拜訪的幾位大儒。

軒轅澤的目光落在輿圖上，指尖猛地收緊。紙張被捏出褶皺，他卻像是沒察覺，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莊園里的書不夠你讀？”

“夠讀，可……”軒念曦咬了咬唇，“我想看看爹說過的朱雀大街，想看看娘繡過的云錦作坊，想知道當(dāng)年爺爺和外公到底是怎樣的人。”

他從小聽爹娘講京城的故事，卻總覺得那些情節(jié)像蒙著一層霧。父親說過的金鑾殿、母親提過的相府花園，還有那些被刻意模糊的“故人”，都在他心里生了根。

軒轅澤的喉結(jié)動了動，視線掠過兒子期待的眼睛，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夜——他也是這樣，揣著一腔孤勇要去闖，卻沒料到前路鋪滿荊棘。“京城不是好地方。”他的聲音有些干澀，“那里有刀光劍影，有身不由己。”

“可那里也有家國天下。”軒念曦抬頭，眼神亮得驚人，“爹當(dāng)年不也是為了這些才……”

“夠了！”軒轅澤猛地一拍桌，案上的硯臺被震得跳了跳。他很少對兒子動怒，此刻卻控制不住心頭翻涌的情緒——他費盡心機將兒子護在這方莊園，就是不想讓他再沾染上京城的血腥，可這孩子，偏偏繼承了他骨子里的執(zhí)拗。

軒念曦被嚇了一跳，卻沒后退，只是眼圈紅了：“爹，我知道您怕什么。可我已經(jīng)十五歲了，不是只會躲在爹娘身后的孩子。”

父子倆僵持著，窗外的風(fēng)卷著幾片枯葉掠過窗欞，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慕若曦端著茶走進來，正好撞見這一幕。她將茶盞放在案上，輕輕拍了拍軒念曦的肩膀：“念曦，先回房吧，我和你爹說。”

軒念曦看了看父親緊繃的側(cè)臉，又看了看母親溫和的眼睛，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時腳步有些沉重。

書房門關(guān)上的瞬間，軒轅澤猛地攥住慕若曦的手，掌心冰涼：“不能讓他去。京城有多少人盯著我們，他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

慕若曦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輕輕撫平他手背上的青筋：“我知道。可你看看他方才的眼神，像不像當(dāng)年的你？”

軒轅澤一怔。

“我們能護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慕若曦望著窗外兒子離去的方向，聲音輕卻堅定，“他想知道的，終究要自己去看。當(dāng)年我們沒走完的路，或許該讓他試著走下去。”

軒轅澤沉默了。他知道她說得對，只是心口像被什么堵住，悶得發(fā)疼。他想起慕若曦的父親，想起那些死在朝堂上的忠魂，怕這孩子也會走上同樣的路。

“我去安排。”最終，他低聲道，“讓暗衛(wèi)跟著他，不準他靠近任何與朝堂有關(guān)的人。”

慕若曦望著他鬢角的白發(fā)，眼眶微微發(fā)熱：“好。”

三日后，軒念曦背著行囊站在莊園門口，身上穿著母親連夜縫制的藍布長衫。軒轅澤遞給她一個沉甸甸的錦囊：“里面是盤纏和信物，遇到難處就去城南找‘老茶鋪’的掌柜。”

軒念曦接過錦囊，指尖觸到里面硬物的輪廓，像是塊玉佩。“爹，娘，我走了。”他深深鞠了一躬，轉(zhuǎn)身時不敢回頭。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軒轅澤才低聲道：“讓暗衛(wèi)盯緊些，若他敢去二皇子舊部的地盤……”

“他不會的。”慕若曦打斷他，聲音里帶著嘆息，“他是我們的兒子。”

風(fēng)吹過梅林，新抽的綠芽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像極了當(dāng)年那個揣著密信奔向望夫崖的少女。軒轅澤握緊慕若曦的手，忽然覺得這方莊園，好像空曠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