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卻像受驚的飛蛾,慌亂無助地在身側的枯草、地上的碎石以及那柄孤零零躺著的粉藍小傘上飄著,找不到任何一處可以安放的支點,每一個物體在模糊的視線中都扭曲變形,如同她此刻混亂到極點的心神。強烈的羞恥感幾乎要將她燒穿!
她感覺他冰寒刺骨的目光,似乎在她這卑微狼狽的身影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那目光中沒有厭惡,也沒有輕蔑,只是貫常的純粹,就像掠過路邊一顆不起眼的石子。但那短暫的注視,卻讓她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所有偽裝,赤裸裸地暴露在極地的冰原寒風中,每個汗毛孔都浸滿了冰屑。
緊接著,她的余光瞥見他那頎長挺拔的身影仿佛微動了一下,似乎有開口的跡象。司遙全身的神經瞬間繃緊到極致,她連承受目光的勇氣都匱乏如斯。
大約是懷中曇花愈發微弱的氣息牽動了他全部心神。任子萱那微微抿起的薄唇終究沒有吐出任何音節。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是一種更深的憂慮焦灼。
他抱著曇花的手臂更緊了些,似乎生怕懷中的人兒徹底散了架。
她抬起頭,動作有些虛浮和遲滯地看向頭頂那片被暮靄浸染的湛藍天空。幾縷薄云飄過,無動于衷。
任子萱……
這個名字像一滴滾燙的蠟油,滴落在司遙冰冷的心湖上,卻只留下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便那么快那么快的冷卻、凝固。
任子萱,一個她需要暗自壓抑著喜歡的人,一個永永遠遠都不會屬于她的人,一個連幻想都覺得是天方夜譚一樣的人。
是什么時候喜歡他呢?
那是在她進入陌織派第二年,一個明朗的清晨。霜寒刺骨,淡金色的晨曦艱難地穿透濃重的晨霧,落在宗門巨大的演武場上。每個清晨,演武場都會有例行集合。由高階弟子負責清點低階弟子人數并檢查隨身裝備,特別是關乎性命的捉妖壺是否齊備、符咒是否完好。這是一個慣例。高級捉妖師們穿梭在低級弟子組成的灰色方陣間,動作熟練甚至帶著幾分散漫。
他們大多只檢查那些他們熟悉的、或者有望晉升弟子的裝備。至于隊伍最邊緣、那個永遠沉默、穿著最不起眼灰麻衣袍的身影……無人問津。那是司遙。
所有人都知道她捉不到像樣的妖,連最弱的蟲妖都難以應對,那捉妖壺對她而言形同虛設,用不上。
投向她的目光,多是習以為常的忽視。
可是那天,似乎出人意料的冷。南蠻很少有冷的時候?;野咨撵F氣彌漫在空曠的演武場,冰冷的石板寒氣直透她單薄的草鞋。站在隊伍的最邊緣,她一陣哆嗦。
就在隊列將散之際,一個身影停在了她的面前。墨青色錦袍的衣角進入了她低垂的視線。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腳。
沒有言語。一只骨節分明、干凈修長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那雙手是如此優雅有力,帶著玉石般的溫潤光澤。
任子萱!
司遙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巨大的驚駭讓她猛地抬起頭,猝不及防地對上那雙深邃沉靜的眸子。他是少宗主任子萱!他親自來檢查!
司遙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呆呆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任子萱沒有催促,臉上也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靜地看著她。然后,在她難以置信的目光注視下,他開始極其認真地檢查她的裝備——他掂量了一下她腰間那把簡陋的鐵刀,指尖滑過冰冷的鞘身;他拿起她那從未染過血腥的、冰冷的捉妖壺,仔細查驗上面的基礎符文是否完整清晰……他的動作一絲不茍,專注而平靜,沒有任何敷衍,更沒有任何輕視之意。仿佛在他眼中,她和其他任何一名弟子并無區別。
司遙緊張得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記了。直到任子萱檢查完畢,對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將捉妖壺放回她手中。她才如夢初醒,慌忙低下頭,心臟在胸腔里瘋狂亂撞,一股混雜著惶恐、受寵若驚和被平等對待的奇異暖流沖擊著她麻木的神經。他的目光,沒有施舍,只有責任范圍內的平靜審視。
那天的下午,便是宗門一年一度、所有低級弟子必須參加的金盞大賽。
金盞大賽,是低級弟子唯一能證明自己實力、爭取晉升機會、甚至獲得關注的平臺。比賽在演武場中央的高臺上進行,用的是宗門特制的沉重無比的斬馬刀,巨大的、泛著冷冽烏光的刀身,粗獷而霸道,每一次揮舞都需要調動全身筋骨的力量!這種武器本身就象征著力量的考驗。
高級弟子則在臺下旁觀評判。
那天,鬼使神差地,她的身體仿佛超越了極限。笨拙的招數在無數次重復后產生了意想不到的連鎖反應,沉重的斬馬刀在她瘦小身軀揮動下,竟發出破風的嗚咽!她靠著一種近乎透支的蠻力,一步步磕磕絆絆,竟然……贏下了一連串對手!最后站到了魁首的位置!
當對手被她的最后一刀震掉武器時,整個演武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沒有歡呼,沒有驚嘆。
時間仿佛被凍結在那一刻。臺下,烏泱泱的人群……一片寂靜。只有風聲掠過旗幟的呼啦聲。大多數人都是一臉震驚過后的巨大失望、錯愕和不解。隨后,死寂般的沉默籠罩了所有人。鴉雀無聲,靜得能聽到遠處枯樹上的烏鴉啼鳴。
這份沉默,如同巨大的雪球,猛地砸向站在高臺中央、那個瘦小的、握著比她手臂還粗壯的斬馬刀、微微顫抖的身影。
司遙所有的喜悅和難以置信都被這鋪天蓋地的沉默瞬間凍結、擊碎。巨大的沮喪和難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那種從懸崖跌落谷底的劇烈落差,讓她眼里暈出淚花。
她低低垂下了腦袋,滾燙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屈辱感讓她的指關節捏得發白。贏了又如何?在所有人眼中,她依舊是那個笑話,甚至連這個勝利,也成了笑話的一部分。
突然!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