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幽魂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片死寂的墳場邊緣。
她連同周圍一同寂靜無聲。
癩鱗毒蟾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視線中,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張臉。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肌膚瑩白勝雪,吹彈可破,即使夜色那樣深也能看出來;眉如遠山含黛,不描而翠;眸似秋水橫波,流轉間顧盼生輝;唇若點絳,不染而朱。五官精致,組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驚心動魄、不似凡塵應有的絕美!如同九天玄女,誤入這人間污穢之地。
她的美,是如此的清冷,如此的空靈,與這遍地尸骸、腐臭熏天的亂墳崗,形成了極致的、令人倒吸涼氣的反差!
癩鱗毒蟾一時間竟看得癡了,連身上的劇痛都仿佛減輕了幾分。他半瞇著的眼睛,艱難地順著那張臉向下移動。這才注意到她的衣著。
那身白衣,早已破爛不堪,沾滿了污泥和暗褐色的污跡。布條勉強掛在身上,幾乎衣不蔽體,露出大片同樣瑩白卻沾染污穢的肌膚。她赤著雙足,那玉足小巧玲瓏,卻踩在布滿碎石、枯骨和腐泥的地面上。
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淺淺的、帶著血痕的腳印。她行走的姿態,如同夢游,又似飄蕩,對周遭的恐怖景象視若無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精致人偶,正漫無目的地漂過他眼前。
一股強烈的、難以言喻的共鳴感,如同電流般,瞬間擊中了癩鱗毒蟾!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死寂般的冷漠,與他此刻的心境,何其相似!仿佛在無邊的黑暗中,看到了另一個同樣被世界遺棄的靈魂!
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從嘶啞破裂的喉嚨深處,擠壓出一個不成調的、極其微弱,卻充滿了無盡渴求與哀憐的音節:“呃……啊……”
不是求救,是一種更深沉的,如同溺水者望向岸邊唯一人影的絕望呼喚!
那白衣女子,腳步微微一頓。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頭。
四目相對!
癩鱗毒蟾心中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然而,這火苗僅僅燃燒了一瞬,便被那女子眼中投射而來的目光,徹底澆滅!
那是怎樣的一抹眼神啊!
冰冷如萬載玄冰,不帶一絲溫度!如同俯瞰螻蟻,視萬物為芻狗!又仿佛歷經了世間所有的苦難與背叛,早已心死如灰,再無波瀾!
那眼神,深邃得如同無底的寒潭,倒映不出任何生機,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水般的沉寂!仿佛世間一切,都無法驚擾她分毫,無法在她心中激起半點漣漪!
她只是極其淡漠地,掃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一塊路邊的石頭,一具腐爛的尸體,沒有任何停留,沒有任何情緒。隨即,她毫不猶豫地,轉回身,繼續向前“漂”去。
那瞬間的冷漠,比極光道人的酷刑,比亂墳崗的腐臭,比世人的唾棄,更讓癩鱗毒蟾感到徹骨的冰寒!他渾身猛地一顫,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悸,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絕望,如同洶涌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
他急得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混合著臉上的膿血,滾燙而渾濁。他死死咬住自己干裂的下唇,用盡最后一絲不甘與憤懣!
“噗!”下唇被他生生咬破!一股帶著獨特腥甜氣息的、暗紫色的毒血,瞬間涌入口腔,順著嘴角蜿蜒流下。
就在這時!
那原本已要飄然遠去的白衣女子,腳步倏地再次頓住!她并未回頭,只是微微側首,小巧的鼻翼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仿佛在空氣中,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卻無比誘人的氣息。
下一刻,她猛地轉過身!那雙原本空洞死寂的眼眸,此刻竟驟然亮起!如同兩顆在黑暗中突然點燃的星辰!只是那光芒,并非喜悅或好奇,而是一種近乎癡迷的、貪婪的、如同餓狼嗅到血腥般的狂熱!
她循著那若有若無的氣息,一步步,赤著雙足,踩著枯骨與腐泥,無聲無息地,朝著癩鱗毒蟾倒臥的方向,走了過來!
癩鱗毒蟾渾身僵硬,連呼吸都忘記了。他一動不動,只能用那雙布滿淚水的渾濁眼睛,死死地,望著她步步逼近。
白衣女子停在了他的面前。她微微俯下身,如瀑的青絲垂落而下,險些要拂過他那張膿血模糊的臉。她并未看他,而是將鼻尖湊近他嘴角流下的那縷暗紫色毒血,深深地、陶醉地吸了一口氣!
隨即,一個帶著病態癡迷的聲音,如同夢囈般,輕輕響起:
“你的血……好香啊……”
“救……救我……”
癩鱗毒蟾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從被毒血和膿液堵塞的喉嚨深處,擠出早已破碎不堪的哀求。他布滿膿瘡的臉,因劇痛和虛弱而扭曲抽搐,渾濁的眼睛,死死地,帶著卑微的乞求,望向那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聞聲,緩緩地,將目光從他嘴角的毒血上移開。她微微抬起下頜,那雙原本亮得驚人的秋水明眸,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層薄冰,恢復了之前的空洞與冷漠。
她的視線,如同最精準的刻刀,一寸寸,掃過他膿血橫流、瘡疤遍布、五官扭曲的臉龐,掃過他因痛苦而痙攣的脖頸,掃過他裸露在破爛衣衫外、同樣潰爛流膿的胸膛……
片刻的死寂后。
一個清冷得如同玉珠落盤,卻又不帶絲毫情緒起伏的聲音,輕輕響起:
“你……當真是好丑啊。”
字字清晰,如同冰錐鑿擊,狠狠扎進癩鱗毒蟾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渾身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那雙充滿乞求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最后一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徹底熄滅。
她的話聽起來那么真實,巨大的羞恥感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無地自容!他下意識地想蜷縮起身體,想將自己徹底埋入這骯臟的腐泥之中,卻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僵硬地躺在那里,如同一具等待徹底腐爛的殘骸,承受著這赤裸裸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