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事未末似乎從來不睡覺。深夜,考丁轉遞陳情單時,他在國王的寢殿外候著。他借著月光在受紙上簽字蓋印,撕下其中一半交給考丁,翻了翻暗紅的眼皮,低聲道:“隨事受請,紙為證。”謹慎鄭重,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有人會來找他——國王。
心幸的速度已經很快了。她心知師傅醉酒雖然沒有誤事,但是耽誤了返程。放在戰時,無論哪個國家都不能饒恕如此惰怠,即便盲師曾經戰功赫赫,名望豐高。
用過朝食,心幸被請到大殿露面議事。
赤、碧、艾三國,平常議事都是一天早朝一天休息。連著兩天殿上議事,這不正常。
果然,大殿上,三等九流中最有勢力的農、工、商、藝、異五業的五位造冊人已經等候多時。
赤國各行各業各有一本名冊,國人個個冊上有名,人人各有技藝。技藝頂尖者得到認證后登上本業造冊人的金冊,獲王賜、揚本名,甚至成為造冊人,得人心敬重,一應好處自不用說。普通人多學多技,也可以多冊記名,廣開生計,多方護佑也是一件好事。
簡單來說,造冊人代表民意,關乎民生。
可是,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呢?心幸剛剛成年,沒有議事的經歷,偶有幾次天災人禍也就是聽隨事未末復述機要。可以說,國王難放權,繼承人少自覺,才造成心幸和父親之間的關系若即若離。
五位造冊人眼巴巴地看著公主的腳下。等心幸完全走近,造冊人面面相覷,表情微異。
心幸立刻就明白了,他們在看自己的影子,不對,他們在確認自己沒有影子。是誰告訴他們的?
農業造冊人花相率先開口:“吾王,我們得盲師吉吉隆信報,從‘希望之地’歸來的公主心幸沒有身影……”
后面的話,心幸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她滿腦子都是昨晚盲師喝酒吐水的滑稽場面,難不成老瞎子誑我?
“赤國從來沒有過無影為王的先例。”花相四十歲當了造冊人后就不務農事了。但歷經三十年風吹日曬,他的皮膚依然黝黑,黑如精鐵;三十年勤懇耕耘,身體壯碩,形如金剛。一顆大牛頭,頭發又粗又硬總是立著,像個野獸。
“我們希望公主證明自己,即使沒有影子,作為第一繼承人,當之無愧。”
犯得上嗎?牛頭人領農業造冊不也是第一遭嗎?藝人半年前剛剛造冊成業,異業的造冊人都不是個全人——上身白骨化的半骷髏。要和沒有影子的公主比誰更能代表普世價值,五位造冊人沒一個能打。
心幸不敢在父親面前說出這種逞口舌之快的辯詞,怏怏道:“農造冊,你說怎么辦?”
“我們希望,公主在繼承王位前獨立造冊,用實力制壓謠言。”
意思是,發掘新人,培育自己的力量。有時造冊人之間也會爭搶人材,甚至吞并整業造冊。換句話說,花相發起的是造冊人和未來國王之間的公開博弈。
心幸抬頭看父親,國王灻閉著眼睛裝睡。
“我要見盲師。”半晌,心幸拋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