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分鐘以后,三人腳前腳后地進了裴玄度的家。
裴玄度進洗手間洗手的間隙里,楊宇哲挨在楊露白耳邊小聲問了句,“大明星就住這樣的房子么?”
“他很久沒回來過了,當然不會太精致。”
“那他爸媽呢?他都出名了,也不為了爸媽把家里置辦得好一點嗎,不管父母可不行啊,妹妹,你找男朋友可得擦亮眼睛。”
楊宇哲貧嘴的勁回來了,楊露白心里輕松了點,她抬起胳膊肘懟了楊宇哲一下,對他說了句,“管好你自己吧?!?/p>
但是捫心自問,走進這房子以后,她心里其實也是有點疑惑的。
這里不亂,可是東西很少,看上去特別冷清,沒有一點人味,像是很久都沒人住過了。
難道裴玄度的父母不住在這里,另有住處么?
想著想著,她又忍不住叮囑楊宇哲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朋友而已,你一會別東問西問的?!?/p>
“看把你擔心的,你哥我是那么沒分寸的人嗎?”
楊露白翻了個白眼。
從小到大,楊宇哲在她心里就沒靠譜過。
她想起當年她賣掉《我摘到了月亮》的版權時,楊宇哲幫還未成年的她簽字,還硬是從她這里分走了四成的版權費。
——他連未成年人的錢都惦記,能和靠譜這詞聯系在一起嗎!
沒過多久,裴玄度從洗手間出來了,轉移到廚房開始準備這頓過于晚的晚餐。
楊宇哲學歷不高但是經歷不少,以前剛開始工作的時候什么都試著做過,還學過幾個月的廚師,一看到裴玄度做菜,就也忍不住過去要露一手。
廚藝水平停留在勉強能做個西紅柿雞蛋的楊露白被他們留在了客廳,她坐在那張明顯很舊卻又很干凈的沙發上,沒有看手機,只是看著這屋子里簡單的陳設靜靜地發呆。
這個小區她是稍微有一點印象的,當初她和奶奶來探望裴玄度的時候好像就是在這小區的樓下,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上來。
裴玄度應該在這里住過很多年。
她試圖從這屋子里的物件中找到一星半點裴玄度當年生活的痕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去了太多年,她已經拼湊不出來任何信息了。
這屋子像一本空的舊影集,是一個載體,卻被掏空了回憶。
廚房那邊開始飄來香味,楊露白便下意識地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正好和剛剛從廚房探出頭來的裴玄度對上眼神。他說,“露白,你叫個樓下超市的外賣,點幾瓶酒吧?!?/p>
油煙機的噪聲很大,楊露白覺得裴玄度可能聽不清自己的回答,索性只是笑著點點頭,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
外賣的酒送來時,飯菜也快做好了。楊露白這個沒下廚的人趕緊去幫忙盛飯端菜,結果在端湯的時候不小心燙了一下手指,被楊宇哲和裴玄度“勒令”到一邊呆著去別插手了。
于是她就順理成章又有點心虛地先到桌邊坐著了,看著他們兩個把飯菜一一端齊。
明天還有葬禮這件正事,他們自然都沒有喝太多酒,可是即使這樣,楊宇哲還是把自己給喝多了。
楊宇哲坐在椅子上,同身旁第一次見的裴玄度勾肩搭背的,對裴玄度說著些什么“我就這么一個妹妹,你得好好對她”之類的話,聽得楊露白現在就想挖個坑把他給埋進去。
更讓她覺得無措的是裴玄度竟然還點點頭,意味不明地笑著說,“當然會了?!?/p>
值得慶幸的是楊宇哲沒有說出《兩捧月光》的原著《我摘到了月亮》是她寫的這件事,她想,可能是因為過了這么久,楊宇哲早就忘了。
有心事的人總是容易醉,楊宇哲酒量不錯,但是今天沒喝多少就醉了。
楊露白知道那是因為他心里想醉。
在外打拼這么多年,他都沒有打拼出一個很好的成績來。她知道他心里一直很急,現在出了這檔子爭房子的事,說不定他心里在想:如果我爭氣點,我爸媽是不是就不用為了一套房子和親人撕破臉皮了?
可是楊露白覺得,人是怎樣就是怎樣,不算太糟的現實因素只能放大人性,不能扭曲人性,她覺得那不是自己堂哥的錯,而是楊明輝夫婦他們本來就那樣。
但她也就是心里想想,畢竟誰也不會蠢到對著一個人說:“你別怪自己,要怪就怪你爸媽不是東西”這樣離譜的話。
楊宇哲喝多了還算老實,拽著裴玄度廢話了一會后就自己默默走到沙發那邊睡了。
裴玄度伸出手指在楊露白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待她抬起頭就開口說,“今晚就讓你哥在我這睡吧,他喝了酒,又開不了車?!?/p>
“這不太合適吧?!?/p>
“怎么不合適了?”裴玄度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指指自己又指指沙發上的楊宇哲,“我們,兩個大男人?!?/p>
楊露白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行吧,裴老師愿意當收留醉鬼的大善人,我不攔著。”
“那最好了?!迸嵝赛c點頭,“你定好酒店了是嗎?我打個車送你吧?!?/p>
他們一起下了樓,誰也沒有拿出手機叫車,只是并肩沿路走著,似乎想在這個深夜里憑運氣遇見一輛沒有載客的出租。
但他們沒有遇到。
于是裴玄度問了楊露白訂下的酒店的名字,拿出手機搜了一下以后,他問她,“你累嗎?”
楊露白不明所以地歪了一下頭,“不累啊,怎么?”
“也沒多遠,二點二公里而已。走過去吧,就當散散步?!?/p>
楊露白笑了,她看著前方回答裴玄度說,“好啊。”
夏夜的風吹在身上,讓微醺的人覺得舒服又輕松。他們沉默著一起緩緩走了一段路,裴玄度忽然開口說,“今天去了我家,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
楊露白被他問得頓了一下,心里又浮現起自己進到那個房子里后那種奇怪的感覺。可她還是不知道該不該發問,于是只是轉過頭看著他。
被她盯了一會,裴玄度果然自己“交代”了本就想說的話。
“一直沒有告訴過你,其實從我成年以后,我就過著一個人的生活。我媽媽在我高二那年去世了,我爸出家了——這是真的,不是個笑話,雖然說起來好像挺好笑的?!?/p>
然而楊露白并沒有笑,她只是保持著凝視的姿態,安安靜靜地看著笑得勉強的他。路燈把她的臉照成暖黃色,將她襯托得像一幅溫柔的油畫。
她像是只存在于畫中的人,偶爾降臨人間,聽一聽眾生的愁苦。
所以在她面前,也就沒有什么好難以啟齒的。
“當初不提這些家里的事,是怕你看不起我或者同情我,但這些事畢竟影響到了當年我對你的態度,以及我的一些決定,如果一直藏著掖著地不說,就好像永遠和你隔著些什么?!?/p>
說到這,他語氣變輕快了些,“而且我覺得我把你想得太俗了,你可不是那種會同情或者看不起我的人,是吧?!?/p>
楊露白露出了一個笑,也用輕松的語氣打趣他說,“裴老師別給我戴高帽了,我就是大俗人一個?!?/p>
“那我也不管?!迸嵝染谷粠Я它c撒嬌的語氣,“反正我都已經說了,你也已經聽了。”
“我只是被動聆聽而已吧?!?/p>
“你主動聽的啊?!?/p>
“哪里主動?”
“你沒捂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