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城云慈宮明心殿,這大殿是太后專門用來禮佛的,堂前并排放著三尊青銅麒麟獸首三足鼎,大殿里香霧繚繞,巨大的佛龕內供著佛祖的金身塑像,旁邊便是那副黎廣修日前進獻的空智大師的臥佛圖。自從太后得了這圖,便每日三跪九叩,親執(zhí)拂塵為臥佛拭塵,恭敬有加。
這一日太后一身墨藍色金絲鳳袍,頭上是赤金嵌寶如意冠,手拿般若佛珠,口誦波羅蜜多心經(jīng),持珠閉目打坐。
皇后悄悄進得殿內,躬身向太后致禮后,便侍立一旁,一邊悄悄觀察著太后的臉色,一邊道:“母后日日誦經(jīng),如此誠心天地可鑒,若是累了便略歇一歇,想來佛祖亦是不會怪罪的!”
太后長嘆一聲:“唉,這幾日哀家總覺得心煩意亂,夜不成眠。念念經(jīng),打打坐,方能好一些。”
皇后關切道:“怎么會這樣?竹音,可曾宣了御醫(yī)?”
竹音福了福:“回皇后娘娘,昨兒個宣了太醫(yī)的,只是也沒說出什么來,仍是讓老佛爺靜養(yǎng)。”
皇后思忖著,偷偷看了看太后的臉色:“母后,咱們皇室宗親也好久沒辦喜事了,昨兒皇上還提到霽兒的婚事呢。一則,霽兒也大了,早到了知人事的年紀。二則,也給宮里添添喜氣,或許您的病就能好了呢!”
太后緩緩睜開鳳目:“嗯,哀家也盼著霽兒能早日成家立業(yè),只是這太子妃的人選……黎相府和永安王府的兩位千金都是不錯的,不知道皇帝……挑中了哪個?”
皇后低眉斂目,猶疑道:“皇上的意思,黎相的千金溫婉賢淑……哦,霽兒自己也是中意的。”
太后長嘆一聲:“唉,這后*宮,已然全都跟著你姓了邱了!你還來問哀家干什么?”
皇后忙跪地道:“臣妾不敢,母后言重了,此事……此事確實是皇上的意思啊!”
太后又重新閉目誦經(jīng),半晌才幽幽嘆道:“你們看著辦吧……”
皇后叩了頭:“母后保重鳳體要緊,臣妾領命。”
太后望著皇后遠去的身影,緊皺眉頭哀嘆道:“哀家老了……但愿是哀家多慮了……”想當年皇后邱氏,也只不過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小小的才人,性格沉默溫柔不善言辭,豈料竟能一步步做到皇后的位子,太后近來總覺得在邱氏溫順的表象之下,隱藏著一些讓人不安的東西,卻始終看不透。
近身的領侍女官竹音姑姑悄悄進來,向太后回稟道:“老佛爺吉祥,玄白先生來了,現(xiàn)正在凈臺軒候著呢。”
太后聽了這話,神情微微有些詫異,目光閃爍:“他怎么肯來了?難道……快請進來!”
竹音領命去了,不一會兒玄白便一身粗布棉衫,跟在竹音身后進了明心殿,太后已經(jīng)在堂前的金漆紅木雕花鳳椅上安坐,玄白見了禮,太后便命人上了茶,又與玄白置了座。竹音方領著一眾伺候的小宮女們出去了,只留玄白和太后兩個人說話。
“這么多年不見,先生風采依舊啊!”太后面帶微笑,手持佛珠寒暄著。
“老佛爺身體康健,更勝從前!”玄白亦含笑回道。
“承先生吉言,只是不知先生此次進宮,所為何事?”太后目光灼灼,隱隱有些喜色。
玄白拱手道:“不才此次不請自來,是聽聞老佛爺?shù)昧丝罩谴髱煹呐P佛圖,故特來拜賞。”
太后面上難掩失望之色:“哦,原來是為了這個。”又沉吟了片刻:“不瞞先生,哀家還以為你此次進宮是終于想通了,要入仕了。唉,也罷,既然先生能進宮見哀家一面,哀家便已經(jīng)心滿意足,豈敢奢求更多。”
玄白嘆息道:“老佛爺對玄白如此器重,玄白實在愧不敢當。只是,聽聞這臥佛圖早就被一位世外高人收藏,且那位高人對此圖分外珍惜,斷不會再出手的,如今怎么會突然流落塵世?玄白思前想后總覺得其中必有蹊蹺,故才不請自來。”
太后眉心一跳:“先生的意思,這臥佛圖……不是真跡?”
玄白垂眸道:“玄白不敢妄言,只是玄白年輕時曾有幸與空智大師一起賞過此圖,如若可以一觀,則真假立現(xiàn)!”
太后略微沉吟便吩咐道:“竹音,快把臥佛圖請過來!”
竹音領命,恭敬的將那高懸在佛龕旁邊的臥佛圖取下,雙手捧了送到玄白面前,玄白展開軸卷,細細一瞧,狹長的雙目精光一閃,臉色驟變,大驚道:“老佛爺,這圖……”
太后見玄白如此驚駭,不由緊張道:“先生有話但講無妨,這圖……是假的不成?”
玄白將圖平攤在桌上:“老佛爺容稟,眾人皆知這臥佛圖有超生渡劫之用,卻不知其中的緣由,不才因有幸結緣于空智大師,才知空智大師在作此畫之時,將七十二字大悲咒暗藏于內,故此凡人常觀這臥佛圖便可消災避難,渡化心魔。可是老佛爺所得的這幅臥佛圖中,暗藏的卻并非是大悲咒,而是……引魂幡!”
太后臉色微白:“什么?”
玄白將那卷軸拿到窗前對著日光高高舉起,透過紙張和墨跡的光影,那尊慈眉善目的臥佛竟?jié)u漸幻化為詭異驚悚的地獄引魂幡,太后見了驚駭異常,幾欲暈倒:“這……這是怎么回事?為何翰林院那么多飽學之士驗看時,竟都說是真跡?”
玄白遂將圖收起:“老佛爺有所不知,這幅圖的確是空智大師的真跡不假,只是當年空智大師當年畫臥佛圖時,因感慨于世上萬物,正邪相生相克,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故才將臥佛圖分為兩半,一半是消災祈福,超生渡劫的大悲咒,一半則是欲念橫生,喚醒心魔的引魂幡!敢問老佛爺,這圖,是何人所贈?”
太后鳳眉倒豎:“不瞞先生,這獻圖之人與你還有些關聯(lián),便是你新收的女學生黎清雅之父,黎相黎廣修!”
玄白大驚,思忖道:“竟然真的是他?若是別人倒也罷了,若是他……”
太后緊張道:“怎樣?”
“老佛爺有所不知,黎相曾拿了這幅圖來給我辨認,我告訴過他,這圖可幻化心魔,乃是害人之物,若使人常觀,輕則入魔瘋癲,重則殺人害命!”
太后將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喝道:“好一個忠良肱骨之臣,怪道哀家這幾日夜夜夢魘,頭痛欲裂!如此包藏禍心,哀家豈能饒他!來人,擺駕云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