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庭院里聚滿了漆黑一片的人群,紅木大門內散落著零星的白花,仿佛訴說著無盡的哀傷。
早上七點,葬禮正式舉行。隨著越來越多人的到來,陳婼曦也在其中。她的手中拿著一束菊花,聽著三個公子小姐泣不成聲,這正是上海頗負盛名的京劇名旦盛鞠揚先生不幸因爆炸身亡的妻子程菘秋的葬禮。因為陳探長曾經在上海舞臺解決過一樁與盛先生有關的事件,才得以相識。自從她失蹤,盛先生消失了半年之久才重回舞臺。上海各界人士的花圈和悼詞整齊排列在靈堂前,遺像前的親屬們也和這氣氛一般死寂。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人正在這人群中攢動,他把帽檐壓得很低,這也觸發了陳探長的警報,讓她很在意。
和陳婼曦一樣來到這里的,還有與那個事件有關的一個特殊人物:楊羽,一個自稱偵探的家伙。陳探長覺得他雖然有些傲氣,但是有著做偵探的最重要的東西。在那次事件中,他幾乎和陳婼曦同時找出了真相。陳探長正心里想著他會不會來時,一個令她厭煩的聲音出現了:“陳探長別來無恙啊。”那聲音雖然很輕,卻將楊羽那種有點傲嬌又有點蠢的品質擴散的很重。
“你果然來了。”陳探長意味深長地說。
“她曾經是我的委托人,”楊羽說,“那件事也在我的腦海中,令我久久不能忘懷啊。”楊羽從最初的嚴肅又變得不正經了起來。
“我好像一直沒有看見盛先生。”
“他去后院了,剛才我還看見他了呢。”
嘭——吱嘎——啊
只聽見一聲巨響和令人悚然的叫聲,“先生——先生,”盛家的小姵帶著哭腔的哀嚎道。陳探長和楊羽對視了一下,即刻向后院跑去。葬禮中的人們也從寂靜中驚醒,轉變為喧囂,紛紛移至后院。只見小姵癱坐在地上,在她前方不遠處盛先生前撲在地,旁邊有一個花槍,血從他的頭下流出,死狀可怖。
“別哭,保持冷靜,”陳婼曦有些費力地將小姵扶起,“把你們盛家的人全部找來!”
小姵愣在一旁,眼神里的空洞帶著幾分驚詫。“快去啊!”陳急忙說道。
“好的。”小姵答道。
說話之余,陳探長立刻檢查了盛先生的脈搏、呼吸和瞳孔,與此同時,楊羽正控制著人群:“這里發生了案件,請大家不要靠近,同時任何人都不許離開盛宅。”“確認死亡,時間民國十六年十二月十七日7:24,”陳探長冷靜地說,“大家安靜一下。我是租界巡捕房的探長陳婼曦,現在發生了命案,請大家保持鎮靜。我們將對這起案子進行調查,請大家配合。”陳婼曦向盛家的人詢問了電話的位置,即刻打到了巡捕房。
“老大,確認無人員離開,參加葬禮人員全部登記在冊。”岑月說道,“不過為什么不判定是自殺?”
“你是不是今天上班沒帶腦子?”陳探長略帶惱怒地說。
“控制現場本身就是案件發生后的必然要求。即使這只是一起意外,也要嚴格按照流程走。”楊羽義正嚴詞地回答道,這時的他似乎與平常是兩個人。
“楊先生也來了,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我本以為再也不會見到您了,為何天不遂人意呢!唉!”岑月陰陽怪氣地說。
“他說的對,”陳探長嚴肅地說,“你不用用諷刺的話來說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回去給我——”
話音未落,驗尸官將尸檢報告遞給陳,急急忙忙地說:“死者死于頭部撞擊,不過頭部不光有一個撞擊點,其中一個似乎是鈍器撞擊的,在腦后,另一個在前面,也就是正常高空墜落所造成的。致命傷是前者。”“巡捕房偏偏這時全員出動了,真是麻煩你了,還得親自送來。”岑月急忙接了話茬。
“岑月,你回去要給我寫份檢查,”陳有些無奈地用手彈了彈她的腦袋,“也就是說,他自殺摔落時碰倒了立在門邊的花槍,或者”
“或者有人從背后用花槍打擊他的頭部后偽裝成自殺的假象。”楊羽與陳婼曦同時說出了這句話,又相視一笑,或許有種與之前不同的火花在他們二人之間被擦出,這樁看似簡單的案件剛剛拉開了它那背后隱藏著的真正的序幕。
除了被搬回巡捕房的尸體,剩下的那只花槍,已經是摔得有些破碎,卻也只是前端與把處分離,陳婼曦撿起花槍的槍頭,格外的重,也許是鐵制,確實不像是演出時所用的。上面的血跡還需做進一步的鑒定。
“楊先生很閑嗎?要是閑得慌就去找找樂子。這一次,你不是受委托的偵探先生,沒有權力待在案發現場。”陳婼曦一邊觀察這現場一邊說。
“我也許比那個黃毛丫頭更能幫你的忙啊,陳探長,”楊羽說,“我可是個偵探!”
“剛才的話還頭頭是道,現在就忘了,”陳婼曦說,“死亡時間與我們所聽到聲音的時間吻合,在7:00到7:30,目前還不能確定時間就是我跑到這里后的時間。”
“我們去上面看看。”楊羽沒有離開,倒像是巡捕房的新晉探長。
陳婼曦也沒再堅守規章,心里想著他也可以幫忙,便和岑月隨著他一起上樓了。
走進盛宅的正房,一陣梨園世家的氣息撲面而來,雖然盛家的幾個孩子都沒有學習京劇,但是盛家的世世代代都是名角兒。紅木的房梁支撐著這個僅二層高的正房,紅木的樓梯、扶手,家具的陳設也都為木制。
“要是著了火很難滅吧,”岑月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紅木啊,要多貴的呀。”
這話似乎引來了盛家上下的驚異目光,陳婼曦和楊羽也都注意到了這點。
打開盛先生房間的門,陳設簡單又不簡單。雖然只有一張鋪著棕色床單的床,一張桌子和孤零零的一把椅子,梳妝臺也已經布滿灰塵,只剩下那面過于明亮的鏡子。陳婼曦若有所思地看著鏡子中的光影,那個自詡偵探的家伙則是盯著桌子上僅有的一個茶壺和一盞茶,岑月則是由小姵領到陽臺的門前,各近其能。
“老爺肯定是自殺的,他一定是因為夫人的死才想不開的,”小姵一邊哭著一邊轉動門把手。
“別碰!不要破壞現場證據,門把手上留有指紋!”岑月急忙喊道。可是為時已晚,門把已經開始了轉動。
“打不開!我說的對吧,肯定是自殺的!”小姵的情緒有些激動,都沒有注意到那聲叫喊。
“你先別激動,這不是有鑰匙孔嗎,你們盛家誰有這門的鑰匙?”陳探長跑過來說道。這時的陳探長看向了地面,一個想法在她的腦中萌生。
“有鑰匙的只有我,大小姐,大少爺,夫人和凌小姐。”小姵掏出鑰匙遞給岑月,岑月順勢準備打開門,令眾人震驚的是,門還是打不開。
小姵急忙補充道:“不過如果從天臺反鎖,鑰匙是打不開。”
“算了。”楊羽走過來,臉上帶著不屑和輕蔑,用不知從哪里撿的鐵絲插入門鎖處,輕提了一下,門開了。
“不過,可不要告我損害他人物品!”楊羽有些開玩笑地說。楊羽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間房間地面的不同之處,用手扶住了下顎。
“那可不好說啊,”陳笑著說,“你有這種功夫,不如來巡捕房。”楊羽回過神來,余思還留在地面中。
門是被拉開來的,陽臺就如他們在樓下所看見的那樣,兵器架被擺在門旁,各種京劇所用的器械都在其中。陽臺的柵欄上有著清晰可見的磕痕,門鎖沒有被惡意破壞,旁邊的窗戶與平臺有一些距離,仿佛現在的一切證據都在證明:是自殺案件。
陽臺上的三人沒有言語的交流,都在各自搜查著證據。陳婼曦蹲下身,注意到兵器架有被挪動得細微痕跡,右數第三根柵欄上有又被繩子磨過的痕跡,沿著地面看去,她發現了一顆乳白色的珍珠,在兵器架與門間的隱秘角落。楊羽盯著這不合理的門鎖,它的上面有些粗糙和劃痕,像是被特意做成的。岑月則是在細細研讀新送來的有關報告。這時,一個聲音打破了寧靜——
“陳小姐,”是盛家大少爺盛啟明的聲音,“我父親肯定是自殺的,他在我房間留下了遺書。”
這封遺書沒有被裝在信封中,只有一張單薄又褶皺的紙,像是已經干了的水的殘留,還閃著光。
“我的房間也有。”盛大小姐盛鉞嫣說。
“我的房間也是啊!”盛家的二小姐盛鉞琦聞聲趕來。
“事情變得更有意思了,”陳探長意味深長地說道,“岑月,把凌小姐帶到這里,我們換個地方說。”
“我記得來到這里時正堂右側的房間是空的,可以去那里。”楊羽再次正經了起來,像是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再次露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表情。到達房間后,這時岑月也忍不住了,問道:“這里是不是發生過什么事件啊,讓你們在場的各位連續幾次露出了同樣可怕的表情!”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眼里的恐懼感和無奈感相繼溢出,顯得探案的三個人格格不入,終于,盛二小姐開口了:“一年之前的今天這個房間找過火,我母親就是那天失蹤的。”
“我看過卷宗,你母親是一個月以前來銷案的,也真是令人惋惜,才會來這么久就去天國了。”楊羽帶著有些惋惜的語氣說道。
陳婼曦看向楊羽,心里定是想著楊羽為何會有卷宗的事。她向岑月交代了些事,岑月便跑去辦了。這場漫長的拉鋸戰開始了,似深潭般的案件讓人深深深陷入,無法逃脫。
“可以排除自殺案件的可能性,判定性質為他殺案件。”陳探長說。
“門都被反鎖了!還有遺書,你都沒有看,這判定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盛啟明有些懊惱,他不安的手反復摩挲著他無名指上戒指,事情似乎并不按照他的預期發展。
“你們的遺書不用看了。這種紙是一年前生產的。據我觀察,你們的父親雖然懷舊,但是極愛干凈——至少他的東西,是一塵不染的。既然如此,絕不會用一張陳年的紙來寫遺書,更不會將已經撒了水的紙不加修飾的放到你們每個人的房內。”陳婼曦堅定地說。
“陳小姐,您憑什么斷定這張紙是一年前生產的呢?”盛鉞嫣問道。
“這種紙叫漢裝紙,其紙的特點是較粗糙,顏色澄澈潔白,極薄,與一般的紙不同。”楊羽用手舉起那張遺書,將它展示給大家,用手指了指上面的類金箔。
“它最大的特點就是上面的類金箔,不過民國十三年就停產了。我們將這三封中的一封送回了巡捕房進行筆跡鑒定,很快就會有結果。”陳探長補充道,她的稱呼也從“我”變成了“我們”。
“最重要的一點是盛先生房間的陳設,如果他是一個準備殉情的人,他一定會留著盛夫人的一切吧,可是他沒有。他的桌子上還有一盞未喝完的茶,如果要一個人要自殺,他絕不可能還在自殺之前做這種無用功。除了鏡子,他夫人的梳妝臺上已經布滿灰塵了,他的床上和桌椅也都是單人份啊。”陳婼曦也試著加了語氣詞,雖然還是很嚴肅。
小姵呆在一旁,保持在空虛的姿勢定格,盛家的大少爺像是有什么心事,盛鉞嫣和盛鉞琦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眼神交流著。凌小姐是顯得最漠不關心的一個,全程沒有說過話。筆跡的鑒定結果也送到了,還是驗尸官送來的,結果顯示:筆跡不同。
“有鑰匙的只有四個人。不過,有鑰匙也沒有什么用啊,畢竟門是從外面反鎖的,這門像是新裝的,還是反著裝的。”楊羽有些頹廢的說。
“門是凌小姐派人給老爺裝的,老爺還特別要求裝反,也不知是為什么,晚上還不讓我隨便出門走動。”小姵有些疑惑。
“盛先生說是為了在陽臺的安靜的散心。”凌小姐一開口有些似曾相識,探案三人組都恍惚了一下,雖然她在極力掩蓋自己的南京口音,湊巧的是,盛夫人也是南京人。
“案發時間在7:00-7:24分之間,這正是葬禮開始之后。如果在這段時間內殺人,只有凌小姐、盛大小姐、盛大少爺有作案時間。我讓岑月安排人手調查了每一位參加葬禮的人的證詞,據調查,盛大少爺和盛大小姐在葬禮開始后都不見了一段時間,”陳婼曦說,“可是如果只是一個定時裝置,在7:00之前盛先生已經被殺,那么你們五人都有作案嫌疑。據我所知,登錄名冊上的名字之中凌霜在較前的一列,她有充足的時間犯案。犯罪嫌疑人應該是知道通往盛先生房間的路不止一條的人。”
“我們在案發現場的房間里發現了地板的不對勁,并不是很實,再加上靈堂的樓梯在明處,如果想要在大庭廣眾之下上樓很困難。根據我的觀察,我們今天經過的那個樓梯今天應該沒有人通過,所以一定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楊羽傲人的表情掛在臉上,真有些偵探的模樣。
“那條路也只有我們五人知道,在老爺床尾的位置。”小姵有些顫顫巍巍地說。
這時,岑月回來了。她帶了一條回繩子和幾顆完全相同的珍珠,還有一份調查報告。陳探長笑了笑,心里已經有了數,楊羽那個自信的眼神,也證明了他的結果。
“我們目前已經核實了那條“暗道”,調查報告顯示這條在盛大少爺房間發現的繩子上有盛鉞嫣和盛鉞琦的指紋,”陳探長舉了舉手里的繩子,“還有護手霜的成分——甲二基硅油,。于是我們順勢進行了比對,在盛鉞琦其房間找到的護手霜與其吻合。”
“請二位解釋一下是怎么回事,還有——給各位搜一下身。”楊羽的嚴肅了起來,正經的偵探給人一種不好惹的感覺。
盛啟明,24歲,就職于香格里拉大酒店,高級經理。他身上只有一只鋼筆,一塊手帕,一張保單和隨身的精油皂,還有一條有些奇怪的短細線,他說是刮精油皂用的。
盛鉞嫣,26歲,是上海最大的報社的記者。她的包中有一對缺了一顆珍珠的耳環,一條長圍巾,一支鋼筆和一條舊手帕。
盛鉞琦,22歲,剛剛從美國留學回來,在喬治銀行做投資經理。她的包中也就只有幾張發票,一塊手帕和一只鋼筆。
凌霜,44歲,南京人,說是盛夫人兒時的玩伴,后來凌小姐學唱戲與盛夫人不在同一個戲班,就沒再見過面了。一年前聽說夫人失蹤,才來找到盛先生,隨即與其結伴唱戲,順便尋找盛夫人的下落,盛先生很喜歡凌小姐。她帶著墜著網紗和珠寶的頭飾,上面有一顆珍珠,一條手帕和兩張電影票。
“我去大哥房間送東西的時候是涂了護手霜才過去的,發現了那條繩子,就撿起來看了看,后來姐也來了,她也拿著看了一下。我們都覺得那應該是父親想要自殺以防萬一的。”盛鉞琦娓娓道來。
“是的,的確是這么一回事,陳小姐。”盛鉞嫣有些黯然神傷。
“我沒有看見那個繩子,她們說我才知道。在我父親葬禮上去洗手間確實不應該,可是真的很急。”盛啟明有些懊惱。
“您太太呢?”
“她在今年三月因病去世了。”那下垂的眼皮和微微張開的嘴——微表情訴說著無盡的哀傷
“盛先生待我很好,我不敢相信他就這么被打死了。”凌小姐用手帕擦了擦眼淚說。
“好,我知道了。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們,兵器架上的兵器為什么格外的重還放在陽臺上?并不像是整場演出時所用。”陳探長說。
“夫人生前喜歡到陽臺上,老爺就把兵器架放在了那里。后來不知為什么說要做個裝飾,便把常用的換下去,換成了鐵制。”小姵說道。
“你們家怎么就剩下你一個傭人了?”楊羽問道。
“一年前小翠說是回了鄉下,她和夫人關系很好。老爺也不再招人了,家里只剩他一個人啊。”小姵發出了幾聲嘆息。
“謝謝你們的配合。岑月回和你們在這個房間里,巡捕房也會增派人手監視你們的一舉一動,說監視有些嚴重了,不過按照規章,你們是嫌疑人,需要配合巡捕房。我們回一趟巡捕房。”陳微笑著說。
說罷,楊羽和陳婼曦二人便驅車回巡捕房,在回去的路上,陳探長開口了:“楊大偵探到底是何許人啊,現在的偵探可是一個不如一個啊,很少有像你這樣的。”
“我們是牛津的校友啊,不過陳探長這樣的人物,在牛津的中國留學生可能都知道吧,你當然不認識我,”楊羽有些落寞,“巡捕房應該會有我的資料,我們忙完可以看看。”
“我可沒有那樣的閑心。”陳探長的臉有些泛紅,這怕是陳探長第一次害羞吧。
回到巡捕房陳探長打了一個電話,兩人查起了卷宗和報告。
“作案手法推出來了嗎?”陳婼曦一邊整理一邊問道。
“不是個“定時炸彈”嗎?”楊羽回答。
“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證據鏈可以對上,時間可以,關鍵在于,真的能實現嗎。”陳婼曦又說。
“不如我們做個實驗,你約的人不是還沒到嗎?”楊羽調侃的語氣重新浮現。
“想到一塊了,”陳婼曦將一個卷宗遞給楊羽,“等我一下,就在這里做。”
楊羽看了看卷宗,又望了望陳婼曦,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像她這么不諳世事的探長,是上海獨一個吧。”
材料很快就拿了回來,按照他們的想法,做了一個“定時炸彈”,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出現了極大的差錯。
“不可能,”楊羽說,“所有的證據都證明兇手就是那個人。”他看著眼前的結果,陷入了沉思。
“我們的推理被推翻了,一切又要重新開始。”陳婼曦慢慢的回想自己為什么會這么推理。
剎那間,兩個人像是商量好的,突然現了靈光,兩個人再次相視,又陷入了沉思。
“不太可能吧。”楊羽用有些遲疑的語氣說。
“雖然很荒謬,但是這時唯一的解,”陳婼曦說,“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難以置信,也是唯一的真相。”
“沒有證據,那可珍珠當不了證據。”楊羽微微嘆息道。
與此同時,一個女人來到巡捕房。楊羽和陳婼曦都聽見了響亮的高跟鞋的聲音,陳婼曦意味深長的笑了。
他們轉過頭,一個曼妙的身影映入眼簾。楊羽上下打量著。她梳著一頭波浪卷的齊耳短發,身著深色的格子毛呢,腳下是一雙帶跟的羊皮鞋,帶著皮質腕表,價格不菲。她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關節處有繭,一身行頭要幾十大洋,左手拎著一個手提箱。記者?楊羽心里這樣想著。
“別來無恙啊金老板!”陳婼曦跑過去,那女人張開手,她們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這位是?”楊羽問道。
“你們應該互相介紹一下。”陳婼曦的嘴角從金老板來就沒放下過。
“你好,我叫金寂珩,傻傻牛津的同學,是上海新月日報的記者,也是創始人。”
“幸會,我叫楊羽,一個偵探。您有什么案件可以來找我。”說罷,遞給了金寂珩一張名片。她接過來,點頭致謝。
“我要的資料你帶來了?”陳婼曦問。
“都在這里了,陳大探長”金寂珩一邊將手提箱放在桌子上一邊說,“和你們說的一樣,一年前的大火后盛夫人就失蹤了,小翠也失蹤了。我們當時去采訪時人太多,不過我記得別的報社的報道有提到,我查了那時的資料,都在這里了。那個盛鞠揚不是什么善茬。”
陳探長和楊羽一起翻起了新聞報道,其中的一篇讓人震驚。
“當時我還沒有當這個巡捕房的探長。卷宗里對當時現場情況的描述少之又少,盛鞠揚做筆錄時說本來夫人應該在房間睡覺,那天他還特意看了看,確定她在那里才出門的。因為房間是木制的,很容易起火蠟燭被下人碰倒釀成悲劇,盛鞠揚說那之后小翠也被趕走了。這篇報道里說的‘李代桃僵’或許沒那么簡單。”陳婼曦盯了一會兒這篇報道,眉頭漸漸地舒展了。
“這篇是上海最大的報社報道的,我記得寫這篇的就是盛家的大小姐盛鉞嫣。”金寂珩說。
“今天巡捕房都去干什么了,從早到晚都沒回人。”楊羽問道。
“說是有個通緝犯出現了,各個巡捕房都派了不少人去找,與英國人做生意走私鴉片還從中利用不正當手段獲取暴利。”陳若曦說著,翻出了盛啟明的卷宗。她和楊羽看了有關他妻子的事,突然想到剛才的卷宗,又聯想到上海舞臺的那個事件,兩個熱血的青年再次相視,這一次,他們都明白了。
“你們倆都懂了?”金寂珩笑道,“我只負責提供資料,推理就交給你們了。”
“好好好,金老板,你清高。”陳婼曦有些得意的笑了。
“送你個禮物。”金說著拿出了一個禮盒,打開蓋子,是一個飾品。
“謝謝,”陳婼曦看著這個禮盒笑著,“Boss你真是幫了我大忙啊!”
一旁的楊羽點了點頭,也笑了。陳探長打起了電話向岑月交代了些什么,與楊羽和金老板打過招呼后,驅車趕往了巡捕房。
“岑小姐,去洗手間可以嗎?”凌小姐問道。
“可以。”岑月回了話
盛鞠揚的房間多現了一個黑影,她左右看了看,迅速地拉開了門,正在尋找什么時,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戰栗了一下,背后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找到了嗎凌小姐?”是陳婼曦的聲音,她打開了燈,房間瞬間亮了起來,那人被強光晃得刺眼,用手擋了擋眼睛。回過神來,才發現那只手是楊羽的。岑月帶著其余四人也趕到了這里。
“精彩的推理秀要開始嘍!”楊羽適度的幽默讓氣氛活躍了些。
“這次案件的兇手就是凌小姐,不對,是程菘秋小姐,”陳婼曦看了一眼眾人驚異的表情,“我們從一年之前的上海舞臺說起,楊大偵探。”陳婼曦和楊羽眼神交流了一下,楊羽接著說:
“相信大家都不陌生那時傳的沸沸揚揚的鬧鬼舞臺——上海舞臺。當時我們得出的結論是小翠安排了這一切,為了嚇一下大家,對,這個理由確實很荒唐,不過——盛先生信了,還原諒了她的過錯。真正的始作俑者大家都心知肚明——盛鞠揚,為了讓他的《百花亭》擁有更多的觀眾,不惜在開演前借助‘神仙’的力量,讓報社大肆宣傳,反響很大,你們沒有讓我們往下查,我們當時只想到了這一個原因。”
陳探長接著說:“因為我們根本沒有注意到一點,盛先生您的太太——事件的第一發現人的身體狀況。我們調查了卷宗和病例,在那次事件之后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她的病情一度惡化,最終不治身亡。”
“陳小姐,您說這些與本案無關吧,你們這些偵探最愿意干的事就是揭人傷疤,翻舊賬。”盛啟明有些憤怒的眼神看著陳婼曦,陳婼曦眼神中的追求真相的堅定也絲毫未減。楊羽走到陳婼曦的前面,陳婼曦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做,便接著說:
“和本案的關系密切。據我所知,你的那張保單的巨額保費的受益人是你。你為你妻子買了保險,我想應該是你父親知道了才想了這么一招吧,既可以吸引觀眾又可以的大賺一筆,可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這跟我父親......又有什么關系。”盛啟明的話聲音越來越弱。
“你愛透了你的妻子,不是嗎?你的婚戒還戴在手上,”楊羽指了指補充道,“你也許會恨透了你的父親,這可以作為動機,不過——你并沒有,而是成了好幫手。”
“你在說什么!”盛啟明沖過來想要揪住楊羽的衣領,不幸的是被楊羽攔住了,岑月隨即叫了警衛將他控制。
“你別沖動,”陳婼曦說,“有時候一時的沖動可能會毀了人的一生。說回到一年前,那場火是盛鞠揚先生放的,這一點你們都清楚。”陳婼曦看了看他們的反應,他們一個個低下了頭。
“如果程小姐當時沒有離開,讓小翠裝作自己的樣子蒙混過關,我想是因為你有那時睡覺和點蠟燭的習慣,盛先生抓住了這點想把你殺害,可惜時機不對,沒有殺成。”陳說。
“我說過了吧,陳探長,我叫凌霜,不叫程菘秋。”凌小姐說。
“我們最開始也這么想,直到我們看了一篇您女兒寫的‘李代桃僵’的一篇報道。在你們各位的眼里,下人的命不是命,比草芥還賤。代人受過說得就是小翠。作為一個記者,盛小姐,你絕不會沒有一點好奇心來調查這件事。小翠一年前被趕出去,盛夫人失蹤,凌小姐出現,這一切太巧了,事件像是莫比烏斯環一樣反復出現。我們向南京申請查了凌小姐和程小姐的檔案,發現凌小姐只有小時候的一張照片,后來便去了戲班不見了蹤影一年前才出現。你的樣貌確實和程小姐不同,但是一年時間可以做很多事情,改頭換面就是其中之一。你可以改變了自己說南京話的習慣,想要盡力體現出你們的不同,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道理是正確的。”陳婼曦說。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寫了那篇報道,只是我的推測,沒想到變為了現實。”盛鉞嫣說。
“今天的葬禮是盛夫人的,不過根本沒有實質性的證據證明盛夫人人已經死了。爆炸和火災都屬于破壞性犯罪,只能通過目擊證人的證詞,目擊證人是盛先生和小姵,小姵的膽子太小,我們問過她,你們其他人都不在盛宅,小姵沒有見到夫人就發生了爆炸,說到底,還是只有盛先生的一面之詞就辦了葬禮。”楊羽接過了話。
“楊先生,只有你們是負責破案的,既然你們的按照盛先生的意思,該怪的應該是你們。”凌小姐用南京話說。
“凌小姐,您的想法是錯誤的。”聽了這話,岑月有些不開心。
“是我們的過錯,我們承認。在現在這個時代,權力至上,我們即使再想說出真相,也會背后的巨大勢力壓下來。最有可能的,就是凌霜就是程菘秋,而真正的凌霜——”陳探長說。
“是小翠。”楊和陳異口同聲的說。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再次心頭一震,又一次驚訝了起來。
“我記得小姵說過,小翠和夫人關系很好。”岑月說。
“沒錯,我想程小姐認出了她,她沒有認出程小姐,”楊接著說,“只有這樣才能說通為什么程小姐會那么肯定的頂替凌霜的身份。”
“你說的對,但這能說明什么?”凌小姐有些得意的問。
“爆炸的發生是因為在相處的過程中生先生發現了你就是程菘秋的事實,沒想到你再次逃脫,將他反殺。”楊羽說。
“我是怎么作案的?我只是個弱女子而已,那么重的花槍,我提不起來。”凌小姐說。
“您這么說就太謙虛了,在嫁給您先生之前,您也是個刀馬旦啊,”陳婼曦說,“之所以現在的名角多為男性,就是因為他們更有力量,聲音也更雄厚有韻味。作案手法很簡單,首先,將一根釣魚線的一端安上魚鉤勾在繩子的一段,將另一端綁在門鎖上。繩子繞過兵器架和右數第三根柵欄,另一端綁在花槍的把處,不能綁的鈦金將你已經殺害的盛先生的尸體呈三角形上部斜置于柵欄處,下部放置于地面,將繩子前面繞過尸體,只要將花槍扔下的瞬間關上門,,花槍就會由于慣性頭身分離,尸體做自由落體掉落,繩子脫落,構成一個看似完美的密室。”
“最初我們的推理是錯的,我們認為可以做一個定時裝置來進行犯罪,問題是沒有足夠的時間回收繩子,更不會有那么大的‘吱嘎’的響聲,最重要的是,人和花槍的落地位置無法確定,無法偽裝成自殺。”楊羽說。
“至于刮香皂的細線和長圍巾,無法做到釣魚線的效果,也就沒辦法犯案了。”陳說。
“這只是第一步,回收繩子需要打開右側的窗戶用另外一種長鉤子回收,比如,原來的那支道具長槍。不過需要有過人的臂力支撐身體,這么多人中,只有你的經歷和職業可以做到。”楊羽說。
“多么冠冕堂皇!你們有什么證據嗎?”凌小姐問。
“你不是來找過嗎,那顆珍珠,在這里,”陳指了指那顆珍珠,“盛鉞嫣盛鉞琦和你都有這種珍珠,應該是盛先生送的,我們調查了市面上的珍珠,這種很常見,像你的頭飾上的那種也不是沒有。最初我們認為盛鉞嫣的犯案嫌疑最大,可后來我突然想到盛鉞琦的房間有散裝的珍珠,很可能是掉落時被盛鉞琦撿起順手放回去了。繩子是作案工具,不過他們幾個只是你作案工具的搬運者,至于釣魚線嘛——不如你把頭飾摘下來看看,是不是有一個魚鉤。”
岑月將凌小姐的頭飾摘下,那網紗果然是釣魚線編織而成的,上面的珍珠只有一顆。
“這要感謝我的一個朋友。我們委托她提供報道,她來時給我帶了禮物,和你的頭飾極為相似,沒有網紗,不過——有兩顆珍珠。如果熟練,編一個網紗的時間不會超過2分鐘。”陳婼曦說。
“你房間里的鏡子擦得過于明亮,我想應該是你趁混亂時急忙擦掉灰塵,看自己戴上的頭飾有沒有破綻吧。你擠出了眼淚來銷毀手帕上的證據。”楊羽用起了熟悉的語氣詞。
程小姐腿軟了,癱坐在地上,說:“那遺書是怎么回事,難道也是我寫的?”
“我們對鋼筆進行了比對,遺書是盛大少爺寫的。他看見你來,或許就知道你今天一定會殺掉盛先生,他中途離席應該也是這個原因,他知道你是程菘秋,只是他太過于匆忙,忘了除筆跡外也要模仿他的父親。”陳婼曦看著兩人,有些感慨的說。
“民國第一女探長果然名不虛傳,”盛啟明說,“遺書是我寫的,不過除了這點,還有一個原因讓我肯定了我的推測。”
“那個穿黑色衣服的人,我們注意到了。聯系到巡捕房的案件,他應該就是那個我們通緝的人。他和盛先生應該原定今天在葬禮上交易。”楊說。
“是啊,”程小姐冷笑了幾聲,“就是因為我發現了他和那幫人走私鴉片的不正當交易,他就想要殺了我。這一年里我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自己等我歸來,一定親手斷送了他。他之所以娶我是因為我——我——”
“給他替唱。”陳探長的話讓在場各位再次震驚。
“不可能啊,”盛鉞嫣說,“我父親從名聲大噪開始就是這個聲音,這么多年的報道——”她停住了,想到了什么。
“你想的沒錯,從一開始我們的條件就是給他替唱,再給他生個兒子。他的家族很有錢,雖是京劇世家也與不少名門貴族在生意上有來往,我從小家里窮,沒什么錢,才去混了戲班,凌霜和我一樣,可是過得截然不同,原因是——我嫁了個好人家,她最后淪落為下人。那天我和她說我要出去將首飾當掉,看看能不能在小琦那里賺些錢,自力更生,結果發生了這樣的慘劇。我回來時,只剩一個燒的剩下骨架的房間,聽到了他和他的那幫狐朋狗友的對話。他說,死的不是我就是小翠,小翠死了就死了,一個傭人而已,要給盛夫人報失蹤,找到我后再殺。我想著不如將計就計,慢慢的靠近他,消失的那段時間查了他不少事。于是我用凌霜的身份提出幫他替唱,干了玷污京劇的事。為了將他殺掉我精心策劃了許多,裝反的門是我的提議,兵器架也是。我分別以他的名義和那人的名義發了一封信來讓你們所說的那個通緝犯和他交易,我變得有些不認識自己了。他的那種封建思想深入骨髓,只讓我呆在家里。還好嫣和琦爭氣。否則他早就不想養了。”她的控訴和解釋悲壯而現實,大家都低下了頭。
“你們是從什么時候懷疑我的?”程小姐問道。
“從你說他是被打死的開始,我就開始懷疑你了,”楊羽說,“我們可從未說過他是被打死的這樣的話。”
岑月給程小姐和盛啟明戴上了手銬,巡捕房那邊也傳來消息,那個通緝犯歸案了。盛家的剩余三人望著他們離去,陳探長也宣布結案了。
回到巡捕房,陳婼曦悶悶不樂,低著頭思考著寫什么,楊羽問道:“在想什么呢,陳探長?”
“在上海灘真不容易,”陳探長嘆了口氣,“以前我總是愿意跟兇手說,‘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感同身受’等等這些話。現在想想,我們沒有資格說感同身受。我找到的每一個真相都在訴說著一個道理: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會有那種感觸;活在這個時代底層的人,或許永遠也逃不出泥潭。到今天我才發現,叫我陳探長人很少,叫陳小姐的倒是不少。”
楊羽用從沒有用過得極溫柔的語氣說:“叫你陳探長的人少是因為你讓他們望塵莫及,他們不想承認你比他們更加優秀。以你我的綿薄之力或許無法改變成千上萬的底層窮人的生活,他們被殺了,遭搶劫了,我們也無法幫助他們找到真相。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失去過對生的希望,即使他們和許多富人一樣有著極迂腐和封建的思想,是這個時代和社會的產物。我們慢慢在改變,探尋真相是偵探的本能,我們盡己所能的探尋,即使無法公之于眾,無法改變世俗的眼光,至少,我們在驅散黑暗的路上。”
陳婼曦紅了眼眶,抱住了楊羽,哭了出來。楊羽也溫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著她。
之后他們去了巡捕房的監獄,再次見到了程菘秋,她說:“謝謝你,陳探長。如果不是你發現了真相,我現在也不會心安吧。”
“你可不應該感謝我。沒有任何一個偵探會愿意看到案件的發生,我覺得盛先生死有余辜,至少在我的角度。不過,我們沒有剝奪任何人生命的權利,即使他罪大惡極。我還要送給你一句話,希望你放過自己:做你自己的救贖。”陳婼曦感慨的說。程小姐也笑了起來。
回辦公室的途中,楊羽在陳婼曦的耳旁說:“我會來巡捕房的。還有,我也要把這句話以另一種方式送給你:Youaretheonlyredemptionofyour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