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遙清要的東西也簡單,一只帷帽、三五件各色綠外袍、提色的一盒胭脂和一把繡花針。
她小等了一會,幾個孩子都拿著她要的東西回來了。小六在一群孩子里年紀(jì)最大,他借口家中嬸娘們急需,抱著從各家成衣鋪買回來的衣服包裹遞給溫遙清。這人也不客氣,清點了一下,把東西塞回書箱。
“好了,這就差不多了。”溫遙清起身朝孫長老告辭,“我就先做我該做的事,孫長老你就帶著你手下正常活動,等我的消息。”
孫長老先把小六打發(fā)出去,他忙跟著拱手,猶豫開口:“大人知道進城后跟著您的那個尾巴,您不打算見見嗎?”
“我知道呀。”溫遙清笑得格外燦爛不失友好,“所以我并不打算去見。”
“為何?”
“一個小嘍啰,能知道什么,咱要釣的可是大魚。”溫遙清拍拍孫長老,“而且我還需要你去找個好由頭把那人放了。”
孫長老明白了,“我知道了,你且等著。我這就叫人打了,給你丟出來。”
“一定要用打?”
“他們知道老朽看不慣這些,挨打了就不會聯(lián)想到老朽找朝廷的人來,大人就可以好釣魚。這一個長了記性不敢來這,可不代表其他人會放過大人這樣的‘外鄉(xiāng)人’。”
溫遙清沒有覺得什么不妥,甚至覺得很有道理。她把有些顯眼的馬留在了破廟,請孫長老代為看管。而她獨自帶著書箱,被沿途的乞丐暗示離開了丐幫的勢力范圍,來到了相對熱鬧的街上。
突然一個面生人出現(xiàn)在街上,還是一個瞧著尚未及笄的青衣姑娘。再有兩日便是上元節(jié),外鄉(xiāng)人比比皆是,都是出來游玩。反倒溫遙清并不打眼,她由于衣著看著簡陋,很好融入百姓中。和同樣錦衣華服的達官貴人、普通商戶人家,甚至尋常人家,更是沒法比。甚少有外鄉(xiāng)人知道長平的事,更何況有世家參與其中。
長平城今年的上元節(jié)熱鬧,長河游燈,舟如蛟龍入河,是當(dāng)?shù)靥厣5@游燈每五年一次,此次來長平的都是為了趕這趟熱鬧。坐在云吞攤上吃蔥油云吞的溫遙清,默默聽本地人給自己外地親戚講解。
這幾日不會宵禁,原先長平也沒有宵禁。要不是梁州城常出亂子,皇帝下令唯有梁州這幾個多混亂的城池設(shè)宵禁,其中就有長平。
溫遙清盤算了一下手里的銀錢,孫長老出了定金五兩,這人現(xiàn)如今想著去哪住店,客棧都是提前被預(yù)訂好房間。宋家的資產(chǎn),她記得他們的族紋是一繁花中帶了只黃蜂。
她慢條斯理拿出幾個銅板付給老板娘,邁著歡快的步子,這看看那瞧瞧。溫遙清笑瞇瞇跟著花燈攤子的老板娘買下一盞花燈,又去不遠的攤子上買了只老虎布偶。溜達一圈,看到宋家族徽的客棧,門前寥寥無幾。
一直盯著門口的店小二忽然瞅到背著書箱的溫遙清出現(xiàn),有些茫然看著客棧上的花紋。店小二很快察覺到不一樣的感覺,他殷勤上去迎客。
“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店小二說著官話,還操著一口瀟湘口音,小二并沒有因為溫遙青衣邊起毛的而減少那份熱情。
溫遙清一臉疑惑,這疑惑里還帶著無邪和純良:“小二這花紋是什么意思?”
店小二眼尖,一看這是個冤大頭,引導(dǎo)溫遙清進店,邊解釋:“這花紋只是宋家族紋,小店是此地宋家所開,客官大可放心。”
“哦,對了。”溫遙清恍然大悟,“敢問貴店可還有客房?”
“有的,有的。客官里邊請。”店小二詢問,“不知客官要天字號房,還是普通房?”
“價格幾何?”
“天字號房一日加伙食要一兩,普通房一日加伙食要五百文銅錢。”
溫遙清猶豫片刻,才給出回答:“普通房三日,給一兩五百文。”
店小二臉色依舊熱情,他高聲喊,“普通間女賓一位!”
此時,整個客棧加上溫遙清、小二和掌柜、后廚廚子,就五人。
店小二引導(dǎo)溫遙清去了最靠里邊的客房,給人合上門。就去準(zhǔn)備洗漱的水,現(xiàn)在的時辰是一更天。外邊街上依舊熱鬧,窗外要徹底平息下要三更天。
溫遙清趁著店小二沒來,百無聊賴似的左右走動。整個屋子有兩個窗子,一面臨街,另一面可以看見客棧后院。此時的店小二正和后院的廚子低聲商量什么,沒人察覺到樓上的溫遙清注視這他們。
這人有給過店小二一個暗示,就在他們上樓去客房的路上。溫遙清不斷詢問店小二附近的一些商販,言語里透露出欣喜和向往。也就是說,溫遙清在店小二的眼里,就是個鄉(xiāng)里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喜歡熱鬧,愛自由。
光看這人的長相,誰會懷疑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呢?
店小二和掌柜就是這么認為的,這個小二又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壓根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所以這是一個長相秀美的姑娘。
溫遙清簡單洗漱后,隨便找個理由打發(fā)店小二問的話。吹了蠟,換了石綠色的外袍,趁著后院沒人,這家伙戴著帷帽翻出去。
她身上這件外袍料子在尋常人家里還算不錯,戴著帷帽的溫遙清輕盈落到客棧后院的巷子里。非常坦然自若整理衣著,大方走了出去。
這人步子端正自然,一改走入客棧的約束,大方走過宋氏客棧。繼續(xù)在客棧前攬客的店小二壓根沒認出來,溫遙清不管店小二看不看的出來,她自信自己不會被旁人認出來。
可偏偏就有人認出來了,溫遙清素來雅正端莊的步子,自從這人出了曲墨便換了步調(diào)。她出來其一是為了摸清宋家附近的路線;其二則是觀察有那些人在他人身后活動。
偏偏路過花街,就一群灰衣小廝圍打一個男人。為首的人銀朱色狐絨云紋金絲鶴氅,珊瑚赫金絲騰云長衫,袖口皆是金絲邊流云紋,腰間束著一條玄色鎏金錦帶,一枚上等的竹紋白玉佩懸掛。
鑲赤鎏金長冠束起墨玉長發(fā),人瞧著身長八尺體態(tài)端正,卻懶洋洋倚在金絲楠木椅上。豐神俊朗的男人眸中全是鄙夷,嘴上更是不客氣。
“小畜生,敢跟蹤本世子!打!給本世子打!”自稱世子的男人氣焰囂張,根本不把被打的人看在眼里。
這人吊兒郎當(dāng)磕著瓜子,絲毫不顧他那富貴樣,單腳翹在椅子上。溫遙清雖然戴著帷帽遮嚴實的近,沒想成這個世子是來自上京。
溫遙清由于出自好奇,停留片刻。這世子百無聊賴盯眼一看,忽然嚷嚷起來:“等等,把那小子先給本世子抓起來。去請那個戴帷帽的石綠衣裳的姑娘請來。”
符合這話的,人群中只有溫遙清。而溫遙清也認出來這世子,初任職刑部尚書時,她抓過這位世子爺不下好十幾次。雙方對彼此已經(jīng)很熟了,雖然溫遙清遠離上京幾年,有些明顯的習(xí)慣都還是清楚的。
“這位姑娘請。”一灰藍外衣的小廝恭敬上前。
溫遙清大抵是猜到了被人認出來,也不推脫,坦然上前幾步。
“見過輔國公世子。”溫遙清微微伸手作輯。
她這話這舉動,嚇得輔國公世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慌張朝溫遙清噓聲,趕忙示意她別這樣。
溫遙清笑笑,輕輕頷首,說:“走吧,找個少人的地方和那個聊聊。”
輔國公世子指揮自己手底下的小廝收拾干凈,留了自己身邊的那個灰藍外衣的小廝處理后續(xù)。
一群人大搖大擺,極其招搖去了一花樓后院。兩個小廝把被打的人一掌打暈,輔國公世子帶著溫遙清進了一間華美的包間。直接拿金葉子讓老鴇帶著屋子里的姑娘出去,叫自家小廝守著包間門口看著,別讓人靠近。
世子殷勤給溫遙清端茶倒水,可溫遙清卻并沒有把帷帽摘下來。她自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絲毫沒有任何不適。
“大人,您來長平是看游燈舟嗎?”
溫遙清思索片刻,還是說實話:“恰巧有事。方見越,你不好好待在上京過上元節(jié),跑來這亂糟糟的長平,只是來看游燈舟?”
方見越給自個斟酒,喝了下肚,說:“哪能?您不是不知道我爹那人,小爺就是個紈绔,怎么可能做好事?老頭子在朝中給小爺刑部的職,這次是出外差,順便看看游燈舟。”
“方便透露嗎?”
“這……”方見越猶豫一下,換了一個稱呼,“下官是尚書您手下一個司務(wù),調(diào)遣來長平有疑似拐子的卷宗在此地消失,特派遣來調(diào)查是否屬實。”
刑部司務(wù)從九品,負責(zé)管理刑部歷來案卷文書,抄目、收發(fā)、遞呈和保管監(jiān)督及使用。卷宗丟失,負責(zé)此事的司務(wù)難辭其咎。
“張侍郎可知此事?”
“侍郎得知此事,便派下官前來徹查。”方見越身上絲毫沒有之前的桀驁浪蕩,談及正經(jīng)之事全是嚴肅。他向溫遙清遞去一卷軸,是張侍郎特批的。
幾年倒是長大了不少,溫遙清這般想著,仔細翻看起來。其實方見越可比溫遙清還要大上幾歲,可方見越從小就是個紈绔,一點沒有比溫遙清穩(wěn)重。她重新收好,在鍍銀木桶按了幾下,掉落一張紙。
在方見越吃驚的眼神中,溫遙清打開折好的紙。隨手翻看完,一點也沒給方見越瞧,就被她收了起來。
“大人,里邊寫了什么能和下官說道嗎?”方見越厚臉皮問。
溫遙清淡定道:“沒什么,你仔細說說那丟失卷宗的前因。”
“這卷宗是長平知州遞交梁州知府時,驛使在官道被土匪截殺,卷宗不翼而飛。長平知州和梁州知府都傳信到張大人那邊推脫,下官來時,都說土匪已剿,可卷宗依舊沒有下落。”
溫遙清語氣多了幾分沉重:“梁州知府是去年剛升遷上去的;長平知州前年上任。二者都有問題,梁州兵馬與其他州府相比要多,比上京少。怎么會找不到刑部的卷宗?還讓驛使在官道上被殺,這土匪倒是會找人。”
方見越聞言,道:“下官覺得梁州知府問題最大,相反長平知州沒太大問題。畢竟長平疑似拐子的折子是繞過知府遞交到張大人手中,隨后張大人要知州把所需的案子整理成卷宗遞交,才能視情況派人探查,這才出了這事。”
“方樂康,你想辦法和宋家、知州府邸上,看看有哪些不尋常的,盡量別被人知道你的目的。你加緊派身邊的暗衛(wèi)去暗閣請人調(diào)查梁州知府,最好今晚去。記得別用信鴿。”溫遙清叮囑,“明日未時三刻,在明月閣見。”
“是,下官定不辱命。”雖然不是理解其中一些由頭,方見越還是鄭重拜別。
“我先走一步。”溫遙清整理好手里的帷帽,從花樓后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