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遙清出了花樓也不過了兩盞茶的時間，再次見到故人，給她不小的意外。沒想成上京出了名的紈绔會乖乖出外差，能一絲不茍敘述公務，當真叫人刮目相看。

張裕之這幾年做事倒沒有過于死板，靈活多變許多。溫遙清若無其事攤手，被她用內力震得稀碎的紙條胡亂飄揚，不少落入花樓旁的河中。

這張侍郎張大人，就是張裕之。字朝輝，金陵人，現任刑部侍郎正四品。

前些年，溫遙清還在上京任職時，和張裕之私下關系還是不錯。和他家唯一的嫡女私交也好，他家女兒比溫遙清還要大兩歲，溫婉可人。

正當溫遙清要快步離開花街，由于內力導致耳尖，她忽然非比尋常的聲音，還是個比較熟悉的聲音。

“……小的那邊來了個未及笄的貨物，瞧著純真，模樣也好。您看什么時候要這尖貨”

諂媚中帶著瀟湘的口音，很像是今天看見的小二……

溫遙清這般想著，趁著左右暫且無人，幾下輕盈翻上屋頂，似清風微拂般悄然無聲。是隔壁那家花樓的后院，溫遙清輕手輕腳在屋頂尋得一隱蔽的角落蹲著。她解下帷帽，露出半張用面紗遮著臉，小心遮擋好帷帽，繼續偷聽。

一個較為聲音粗曠，卻小心說話的男人道：“……知道……來的嗎？別給老子帶來麻煩，去年就是抓了一個……藥味的貨，差點就……”

“是曲墨人，父母雙亡。這丫頭把自家田地買了，說是要去上京闖蕩，來著說是為了看游燈舟。”這人不大不小的聲音，溫遙清聽得真切。

這是說她呀。溫遙清官話說得極好，半點口音沒有，但不代表她不會說。不僅如此，她還會大多數方言。只是學一個第一次從鄉下出來的丫頭片子，怎么會不像呢？她就是剛從曲墨出來的，她會說曲墨話，怎么了？沒什么問題，看著樣子。

溫遙清越聽越覺得，她應該找個和她相似的人，還是自己被‘綁過去’比較好？找人上，又沒有心態好，況且手里沒多少易容工具了；自己親自去，靠方見越三腳貓的功夫和他那幫小廝里應外合？這不現實，這般還得等方見越那邊，未免被動了些。

等著院子里的人商量完有一會，溫遙清才系上帷帽帶子，趁機回到原處。

絢麗的焰火在夜空綻放，似千樹花開，璀璨耀眼。一聲聲巨響，不遠處時不時有贊嘆之聲。見此景，溫遙清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自己寬大的衣袖里摸索。半響，一只小煙花出現。

這只煙花是暗閣的聯絡信號，只有暗閣人認得出。與尋常焰火沒什么區別，但綻放出的色彩異于其他。如果說常見的焰火是五彩斑斕，這只煙花則是用動物的骨頭所制成的藍色。

溫遙清腳步加快，那場焰火是上元節的前奏，一般梁州年年都是要放個一刻鐘。要是不變的話，以她的腳程，能趕上混水摸魚。

梁州焰火前半刻只是普通的焰火，但后半場則是各個形狀的焰火綻放。溫遙清手里這個，正好可以靠顏色混入。

這人趁看守焰火的人不注意，手法迅速將那只焰火放了出去。極其正大光明，毫不掩飾，惹得三四個守衛追了上去。圍在焰火中人群一片騷動，溫遙清極難往人堆里沖進去，所以她用粗魯的輕功步伐，越過人群鉆進他們身后的小道。

守衛急忙撥開人群去追，溫遙清放了水，他們依舊能瞧見這人背影。她左拐右繞，直接躲開守衛，也遇到她想遇到的人。

“錦霧，好久不見。”溫遙清靠在墻上，對忽然出現在她身邊的人打了個招呼。

墨紫色勁裝，衣襟凝夜紫連枝玫瑰紋，腦袋上蒙著油紫色玫瑰樣式的風帽。她翻起風帽，冷漠卻不失秀麗的樣貌。錦霧，殺堂堂主，對她的閣主，右手放左心單膝跪地。

“錦霧在此，見過閣主。閣主有何吩咐。”

“出了什么買賣？”

“要長平宋家家主人頭。”

“成功了？”

“已成。”

溫遙清多問一嘴：“是家主本人還是主事人？”

“家主本人。”

“雇主。”

“梁州知府。”

“價格。”

“二十兩。”

“錦霧，替我。”溫遙清簡潔明了將事情經過敘述，“我會跟著。”

錦霧應聲，她不會多問緣由。既然是自家閣主所求，她只會遵循。她清楚，溫遙清不會害暗閣里的人，她為她的人取名字就可以看得出來，她不會用姓名去拘束他們。甚至會放他們自由，溫遙清會遵照他們意愿，為他們取名；而姓氏會在他們離開后親自給與，也可以隨意為自己取。

準備一筆銀錢，做戶籍，抹去在暗閣的全部，安生放他們離開。為他們的后生無憂，本就是溫遙清該做的。

這是信任，多年來的信任，已是無條件。

-

次日，午時三刻。

一簡單的官綠色外袍，背著一只包裹，戴著帷帽卻依舊瞧不清樣貌的人。在長平最大的茶樓明月閣被小二攔下，來往明月閣的，無一不是達官顯貴、富埒陶白來往，一個明顯到就差在身上大大寫上“窮鬼”兩個字。

“這位小哥，我確實和輔國公世子有約，能麻煩通報一聲嗎？”溫遙清好聲好氣作輯，甚至想拿出銀子塞給小二。

小二是看都不看，一臉嫌棄道：“一個窮鬼還想進我們明月閣，就你手里這點？還不夠那些貴人們手指縫里給的賞錢呢！去，去，去，要多遠滾多遠。晦氣！”

溫遙清被推搡了幾步，險些被推下去，盡量靠以前的輕功步伐站穩。

她搖搖頭，并不理會小二對自己的羞辱。溫遙清不在乎，可不代表有些人會看的管。

“怎么？瞧不起這位，是不是也瞧不起老子！”方見越一貫的囂張，從小二身后傳來。

掌柜笑得諂媚跟在方見越旁邊，店小二嚇得臉色都白了。他急忙回身，壓低頭，顫聲：“世子爺，小，小的，不敢，不敢呀。”

“不敢？”方見越冷笑，快步上前朝溫遙清端正行禮，“老子的恩師，瞧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本世子！掌柜，你說這是該怎么辦？”

掌柜上前，一把把小二拉到一邊，怒斥：“你給老子滾，這月月錢就沒了。敢得罪世子爺的恩師，不要命了嗎！”

溫遙清不在意這種態度，可二者皆有問題，說：“掌柜，不知者不罪，若是要趕他走，那便把他的月錢給了再讓他走吧。”

方見越直接盯著掌柜，掌柜也不好多說什么，一臉嫌惡直接當眾把錢交付給小二，讓他走。小二感激向溫遙清和方見越道謝，便低頭離開了。

溫遙清不動聲色挪步到方見越身旁，低聲：“找幾個人盯著那個小二，他怕是會有麻煩。”

“……好。”

-

“大人，您要下官查的事有了進展。”方見越很尊重溫遙清，不僅在她是自己上司，而且確實佩服她。這位是上京年輕人的榜樣之一，幾乎傳遍了她的名聲，就是少有人見過她本尊就對了。

方見越訂了一個最好的包間，一推窗便能見到茶樓大堂內請來各位藝人表演。亦可在包間內，專門請人表演。這位世子爺豪氣，特地點了最好的茶水和電心。

溫遙清吹開去年的上等雨前龍井，用著世子爺隨身帶著的上等鷓鴣斑建盞喝茶。一邊聽著方見越堪比說書先生的口才，講述他上午在宋家的所作所為：一邊捏起桃花酥咬著，思考昨夜所為和方見越的見聞。

“也就是說宋家這位真正掌握話語權的長子并未聲張家主之死，甚至連夜埋入祖墳。不過這些是不是家主舊部還另外兩說，不過宋家家主的死確有其事。”溫遙清整理了一下袖子，“宋家照你的話來說，確實古怪。不可進入的地方太多了，連后廚都不可進入。”

方見越不滿嚷嚷：“我可是世子耶！連去茅房都要他們家的人盯著，呵，茅坑是藏了金葉子嗎？都是恭桶，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真是艸淡，人頭畜鳴。

溫遙清優雅吃完嘴里的栗子糕，說：“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你帶我再去一趟宋家，可行？”

“啊？”方見越傻掉了，“不是，您確定嗎？”

“不愿意的話，對我只是換種方式而已。別太勉強。”

方見越大大松了口氣：“那成。”

溫遙清不以為然，說：“我提點一句，樂康，這兩日你小心，對誰不要露出與往常不同的態度。該如何便如何，卷宗若是找不到，我自會修書一封給張朝輝。”

“沒什么大不了的。”方見越并不在乎司務這個職位，“大不了本世子回去繼續當紈绔，您也不必煩心此事。”

溫遙清忽然輕笑出聲，說：“不過張大人傳書，你做的不錯，至少在刑部做事時算得上勤勉。你若真無才學，張朝輝不會輕易讓你入刑部，更何況輔國公的面子。”

張裕之為人較為看重規矩，幾乎整個人都是框框條條的。溫遙清到任后，張裕之的改變不少，至少沒那么死板。輔國公在蕭國是少有能夠擁有世襲的爵位，其祖上更隨蕭國開國皇帝打仗才有這樣的爵位。除去祖上幾位有才能，后代最多只能維持祖上的榮光。輔國公能使自家兒子入刑部做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拿自家兒子在家做的一些東西拿去做敲門磚。

方見越在取得書后，才得知自家老頭子的所作所為，尷尬說：“讓您見笑了，嘿嘿。”

“你還是乖乖在刑部好好做事，到時再說你不適合，我自會定量。”

溫遙清怎么會不知道輔國公的小心思，她很了解方見越為人，輔國公把人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即是一種對兒子的保護，也是在告訴別人自己的立場。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方見越自然清楚自家老爹的心思。他對此無所謂，只要他們家不亂來，陛下才不會剝奪他們家的爵位。

“我先走了，方樂康。”溫遙清整理一下帷帽，拿起身邊的包裹，“今晚最好別去和宋家有關的產業，其他的多加注意點。”

方見越趕忙起身，去送溫遙清：“大人，下官送你。”

“不了。”

溫遙清拒絕，問了掌柜能否走后門出去，得知可以出去，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