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一豆綠麻衣的病弱少年，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馬在林子里趕路。

少年明眸皓齒，姿容清麗秀氣。雖不算什么小家之姿，卻也沒有傾國之貌。墨發除了一隨手折的桃枝挽起，散落的發尾用著青色發帶系上。

這少年往上提了一把右肩上背著的書箱帶子，順帶捋了捋衣服褶子。她那身豆綠色外衣的袖子有些意外長，不便趕路，但仔細看這袖子往里縫了幾層的針腳。

大概是某人為了省錢，故意把衣服往大了做，袖子、衣擺……都往里縫。若是身量長了些，就解開了一層。

顧行燕去了桃墨村第二日，溫遙清親自送自己師傅和小徒弟離開，讓總在她身邊的潮汐跟著。而她自己則是簡單收拾好家中的物件，把茅屋暫交給張伯看著，獨自返京。

她將肩上裝了點舊書和衣服的書箱掛在馬背上，一人一馬稍作休息，趁著未入夜，找避風地。但山路難走，極其難尋。也就靠近官道附近，才好找到落腳點。

這才緊趕慢趕走了一天，溫遙清就遇上好幾波來自不同勢力的暗殺。盡管溫遙清功夫不錯，但幾番糾纏還是耽誤了行程。

臨近夜晚，溫遙清連破廟、破屋或是山洞都沒碰到。聽說這一片最近野狼很多，要是再找不到躲避狼群的地方，她的馬很大可能會被喂了狼。

綠衣少年今個運氣稍微好點但不多，碰上一間破屋，卻是抬頭就是半片天。不過風餐露宿對溫遙清來說，是習以為常。

她直接把馬拴在屋內柱子上，就近找了點草料喂馬。再簡單把屋子收拾了一下，整理出一個休息的地方，就已經天黑了。

“差不多就這樣了，嘖……出來吧你們，也別躲著了。”溫遙清靠在書箱上。

銀輝灑落，少年半張臉隱于暗中。一美艷的黑衣女子只見少年慵懶隨性，不見其它。女子姿態婀娜，走來盈盈一拜。

“小女見過荃主，不知如今，還該稱呼您為尚書大人嗎？

溫遙清收起不耐，她端坐在書箱上，輕笑一聲：“如今暫稱某為溫荃主，從南央來的‘客人’。”

女子掩唇，雖嬌柔的面龐上含笑，語氣卻難掩怨念：“荃主記性一向不錯，不過您都不直接稱呼小女名字，您到底認識小女多年了……”

“柏靈，不請自來，可是會死無葬身之地哦。”

柏靈也不在一副妖嬈慵懶的樣子，極其正經道：“荃主，小女此次前來跨越兩國邊境，躲開云家軍的駐守，冒險見您。其中苦衷，還望您諒解。”

“說說吧。”溫遙清從袖中取出一把短刀，身法迅速，直接懟在柏靈的小腹處，“若能說服我，你便能活下去；不能，此地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蕭國將要和北穹打仗前一年，您不是曾去過我夫君管轄之地嗎？”柏靈僵硬著身子，一五一十回復。“您可還記得南笙嗎？那個擅長蠱毒，比您小一歲的陰郁少年。”

遙記那年，與自己初見時，那個瞧著靦腆乖巧，漂亮卻蒼白的少年……

“繼續說。”

“這少年于兩年前突然不見，您也知道那少年的重要性。苗寨的那位族長說南笙留信，說是要來蕭國。苗人祖訓從不出寨子，況且還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這兩年間族長也托暗閣找人，至今毫無下落。”

溫遙清雖心有不解，但面上淡漠：“所以是要我幫忙找人？兩年的時間，說不定他死了呢？”

柏靈焦急解釋：“并不是這樣的，其實南笙是想來蕭國找您。他是想把您帶回南央苗寨，說不好此次會借著南央使臣前往上京。所以您還要殺了小女嗎？”她最后一句是小心試探，充滿著不安。

“你可以活著回南央，柏靈。”溫遙清挽了一個刀花，把玩手中的短刀，“不過柏靈，你完全可以托云家人或留在苗寨附近的暗閣人傳信，何必冒險來這一趟？”

柏靈松了口氣，緩了一會，勉強開口：“您是知道苗疆可以不聽南央國君的命令，您清楚苗人不被允許拿著通關文牒正式出入南央的理由。而小女來此，還有苗寨的大祭司托我給您的信，那位順道給您送些東西。南弦！”

戴著精致的銀飾，滿是精巧花紋的鮮亮裙子最是襯得年輕苗女越發貌美。這姑娘抱著一只木匣子走進來，她撇了一眼溫遙清，略有些羞澀內斂匆匆將東西遞給溫遙清，自己趕緊屋子。

“多謝你們不遠萬里送東西。”溫遙清輕聲道謝，“我會多加留意南笙的下落。”

柏靈受寵若驚道：“您太客氣了，當年要不是您，小女也遇不上我家夫君，更何況這種小事。”

“沒意見的話，我便要打開匣子了。”

“啊，小女話也傳到了，便走了。”柏靈聽出其中的意思，欲要離開。

溫遙清沒有攔她，只是多說一句：“你以為沒有云家放水，你們能安然無恙站在這里嗎。”

柏靈嬌軀一怔，但還是收斂好情緒，屈身行禮。叫上南弦那個姑娘，幾人匆忙離開。

溫遙清確實說的是實話，苗疆那邊并沒有上報異樣，但柏靈依舊還能全須全尾站在這。一個南央人，無聲無息潛入，還能躲過她的耳目，已是難得。更何況還有在邊境的云商末，云商末手中所掌握南央的細作可不是吃干飯的，哪怕柏靈的夫君在那個地方算不得南央國君管轄，也能有一些細作活動。

那只匣子有個小機關，這個小機關是一次性。若是有人去動那個機關，是難以動手復原。她隨手撥弄幾下，匣子便打開了。

“筌”是集百家之長所成，第一位“筌”主結交那時的諸子百家，不恥下問，皆稱為師。歷代“筌”主說不上都是天才，但他們會很多技能，談不上樣樣精通。而歷代都會收集相關書籍藏入門中，自己本就不通的事物通過人脈等來彌補。

機關一項便是墨家所善之道，溫遙清算不上精通，但她也會解一些機關。

匣內除了柏靈說的一封信，余下擺滿了瓶瓶罐罐。她直接打開信，最先被注意的就是那位神秘俊美的祭司的一手字。

的確是字如其人，卻不乏蒼勁有力，一撇一捺之間似沉淀了歲月。和自己印象里祭司年輕的樣貌很有反差，也不知那位遭遇過什么……

“事情變得意思了。”溫遙清喃喃自語，“命運這種東西，一味的順從便會走向死亡的深淵……可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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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熹微的光艱難地穿透厚重云層，宛如細碎的金箔，輕柔地灑落在昏暗的叢林之中，為這片寂寥冰冷的天地添了幾分暖意。溫遙清靜立在那間破舊不堪的屋子前，抬手輕柔地拍了拍身旁馬匹的脖頸，試圖安撫它因周遭失效的藥效后逐漸彌漫的血氣而產生的不安情緒。

屋內，一股濃烈刺鼻的血腥氣味更是濃郁，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緊緊籠罩著整個空間。若此刻有人踏入其中，定會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毛骨悚然——地上一攤血肉模糊的東西，肉塊與血水交織在一起，還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味，不難想象這里曾發生過一場何等慘烈的廝殺。

溫遙清牽著馬漸行漸遠，在她的馬鞍一側，系著一個略顯破舊的口袋。那口袋隨著馬匹的步伐輕輕晃動，里面裝的全是她昨晚獵殺的狼皮。回想起幾個時辰前，柏靈才剛離開，也就一盞茶的功夫。

彼時，溫遙清正準備收拾行囊打算小憩，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幾聲低沉的狼嚎。她心中一緊，警惕地握緊了手中拾來的短刀，目光迅速在四周搜尋。很快，幾只身形矯健的狼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它們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光，一步步向溫遙清逼近。

結果很明顯，這幾只倒霉的狼便成了溫遙清的刀下亡魂。但血腥味又容易引來其他的食肉動物，幸好溫遙清收到的那只匣子里，有能暫時掩蓋血腥氣的藥粉。

那位祭司所給匣子內的瓶瓶罐罐是作為謝禮，而那封寫給溫遙清的信里闡明了他的訴求：南笙若是愿意回去，他便既往不咎；若是不愿，就當順手替他清理門戶。

溫遙清曾受過那位祭司的恩，如果不是那位的幫助，他們都會在苗疆全軍覆沒。那時他們兩人在南央各自有別的事，分頭行動。

那個白癡覺得那片深林里有什么商機，結果把自己送去陷在一片毒澤里，迷失方向，下落不明。而他守在客棧里的下屬們，等了幾日沒有等到約好的信號，再去根據留下的痕跡找，更是尋不著人。

加急趕去報到溫遙清那里，他們認識這么多年，溫遙清怎么可能不擔心？

葉晚離，字江吟，蕭國目前唯一異性郡王，封號淮南。他原是在上京某個不起眼的小乞兒，曾因為守護公主有功，先帝得到了一個郡王的爵位。

為什么一位好端端的公主會流落民間，還會和乞兒混一起的這一問題。這事要解釋起來，就有點復雜，而且和當年的平康帝有點關系。

平康帝墨紹儒，年號熙正。老實說以這位的本事，原本那個位置并不是能坐上去的。

可惜的是，當年最負盛名的那位崇明太女死得蹊蹺。不僅如此，同年，好幾位有能的皇子由于沒有崇明太女的壓制下，互相斗得厲害下場都很凄慘。這個太女的大漏，就落到這位年紀最小的皇子身上。

奇怪的是，太女仁厚，待自家兄弟之間也是極其友善。那位殿下不僅德行極佳，還才華橫溢。崇明太女的兄弟姐妹都對她服氣，不敢越過這位。且這對于皇室而言，是極其少見。

在崇明太女出事前，當時的筌主，也就是帝師被人故意支出上京。同崇明太女一起長大的伴讀之一，也就是未來荃主兼帝師——顧行燕的師傅也險些被暗殺。

顧行燕的師傅算是僥幸逃過一劫，但也難逃猜忌。而引發這一切的，是當時丞相。這丞相是出自太原王氏，相比瑯琊王氏清高，那位這一支的太原王氏相對行事不擇手段。如果崇明太女不死，以那位皇帝的品行而言，很難有機會上位。

畢竟這位的皇帝位置也是撿漏得來的，那位筌主即使覺得那位德不配位，加上實在沒有更合適的人選，只能按照祖輩的約定也只能忍下。

而顧行燕的師傅本對這位趕鴨子上架的太子無感，若不是崇明太女的遺愿上，希望自己為大局考慮。否則早找借口跑掉出去，瀟灑個幾年才愿意回來教導下一代。

那太原王氏出身的丞相算是主家出來的，他的所作所為很大一部分就是前人遺留問題。他們籌劃多年，忍耐多時，其實根本就不擔心一時。主要還是意外出現——他們沒等到把自己的鍋弄到老皇帝身上，老皇帝于崇明太女薨后一年就駕崩了。

平康帝墨紹儒雖然平庸，但也不是什么善茬。有些人再怎么樣，但運氣好碰上好時機。

顧行燕師傅一直記掛著崇明太女的死，借著老皇帝的死趁亂離開上京。花了幾年的功夫，聯合云家等一眾大世家，才平滅太原王氏那一支的反賊。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墨紹儒也不是什么省油的家伙。

墨紹儒自登基為帝后，就染上皇帝一貫通病——多疑。云家家主、顧行燕師傅并不是墨紹儒心腹班底，而這幾人是崇明太女曾經的伴讀，也是留給未來的大蕭的班底。現在留到墨紹儒的手底，他最后能順利登基，還是依仗崇明太女的人脈們才接過皇位和權柄。

想卸磨殺驢，又沒能力。這任的云家家主和剛為荃主又已經沒什么心思繼續效忠，但不打算違背祖輩的約定。云家主只打算在自己的職權范圍內做好該做的；那位荃主，也就是顧行燕的師傅找借口跑出去游山玩水幾年。

平康帝只有前兩年稍稍勤于政務，往后就愈發疲于朝政。后期更是日日流連后宮，后宮妃嬪已經不下百人，與平康帝春風一度的女子更是難說。

而光是活下來的皇子就有二十多個，不受平康帝待見的皇女們就更別說了。明懿帝墨黎鏡能在眾多皇廝中脫穎而出成為太子，并能夠登上皇位也是難得。

顧行燕自覺眼光不錯，當時的平康帝并未立儲君，身為未來荃主的顧行燕卻選擇體弱的墨黎鏡。帝師對此無所謂，當然云家主也是一樣的心思。

為了推這位上位，好結束如今這亂局。他“逼”當時還在，且未成家主的云商末她爹，給墨黎鏡強身健骨。他自己則是自幼就參與科舉，直到考中狀元，并一路官至從三品秘書監的時候，這期間就花去他五年的時間。

溫遙清自己原先的官位，是靠無數戰功和半條命，從而坐上刑部尚書這個從三品的位置。相反那時的蕭國并沒有戰事，而顧行燕能在五年內得到這個最是靠近皇帝的位置，已是難得。

秘書監即為管理國家書籍及研究保護書籍，這是前朝的秘書監職責。蕭國的秘書監在此基礎上，分二人共為秘書監。一人監管皇帝印章及文書，輔佐皇帝；一人延續前朝舊制，再添記錄、整理史冊。

雖然品級不上不下，但卻是皇帝心腹，才可坐上這個位置。

當時墨紹儒膝下的皇女們被當作擺設，無視得徹底。而那些僥幸存活的皇子們被放縱去爭權奪利，更有甚者連同胞姊妹都不放過。

活到最后的皇廝，只有墨黎鏡和最小的皇子。其余皇廝，夭折、戰死……其幸存的后代，由宗親們贍養。

再說到公主，本名墨云昭，是墨黎鏡的最小孩子。由于墨黎鏡等人，當年并沒能把其中的隱患解決干凈。彼時沈芷汀皇后，也就是現在的太后攜還是嬰兒的墨云昭還愿返京時，被人意外擄走。

經過種種機緣巧合，小姑娘最后流落到葉晚離身邊，生活過幾年。

墨云昭會回到皇室和溫遙清有點關系，他們私交關系至今都很不錯。而葉晚離能夠得到淮南郡王的虛名，是墨云昭要來。

他們三人之間都對對方保持信任，曾朝夕相處近十年的光陰，不會被那點閑言碎語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