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地主嫁女,全村大擺三天的流水席!咱們趕緊去瞅這趟熱鬧!”
“哎呀!快去,快去!劉地主平日小氣樣,這次可是下了大手筆!”
“啥呀?到底有啥子?”
“劉地主這次可是按村里最高規格,道道都是肉菜!”
“走!走!晚了就沒位置了!”
溫遙清初入關坪村時,就聽見不少人在討論這事。據說是外鄉人也可去吃酒,聽著大方極了。
路邊一大娘,熱情挽著溫遙清的手臂,道:“姑娘一起呀,你是外鄉來的吧,定是不認識這劉地主家。來來來,跟大娘一起去。”
取下帷帽的溫遙清,是會更加讓人覺著好接近。只見這人笑吟吟頷首,耳旁盡是熱情大娘喜滋滋介紹關坪村的劉地主如何如何。
一道前去吃席,同大娘一般的年紀有攙著自家老人。年輕成家的男人,厲聲呵斥自家調皮的男孩。始齡之歲的孩子們左右互相嬉鬧,幾乎難見到同齡的女兒。更何況豆蔻年華的姑娘,攜手帕交一同上街買胭脂水粉,吃食玩樂的,她到了劉地主家,都未曾見過。
“大娘,為何不見年輕姑娘來吃席呀?”溫遙清一臉無辜,純真的眸子看著大娘。
大娘面不改色,打了個哈哈:“村里年輕的姑娘前兩日都去瀟湘研學去了,沒辦法來。”
溫遙清借是川蜀人,去江南見見世面。山間雪路難行,她可是從瀟湘一路走官道來的,就是沒見過有一群年輕姑娘的車隊。更何況村里除了讀過書的女子,就沒有沒讀書的?
關坪村可是要大些的村子,以桐柏烏木聞名。這烏木藏于山林,甚是少見。能尋得一根,在關坪村大手大腳是好幾輩子花不完的。
“誒,關坪村的姑娘們倒是很有本事,竟能一塊去瀟湘??杀任覀兇搴枚嗔?!”溫遙清眼露敬佩之意。
大娘尷尬且生硬轉移話題:“溫妹子,你看前面就是人多的地就是席面。哎!還有位!”
溫遙清被拽著,一閃而過的屋側窗子引起了這人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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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各位鄉親父老來參加小女的婚事,來來,好酒好肉,不成敬意!”大腹便便,相似擺在桌上一盆紅雞蛋的劉地主樂呵呵拱手邀請。
“在下自川蜀而來,恰巧路過寶地,聽聞貴府喜事,未曾備禮。曾中舉人,可否能為府上題字作為賀禮?”人群里一青衣女子高聲。
此人正是溫遙清,女子正式參加科舉于平康帝在世時的熙正二十一年。不論男女,科舉所考的科目皆是一般。蕭國最年輕的女狀元還是在熙正二十一年所承認,于熙正十八年女扮男裝成了新春榜首。
眾人議論紛紛,溫遙清這番話把大娘挽著她的胳膊都松開了,嚇得不輕。村里去讀過書,得過最大的功名是一過了知天命歲數的秀才。
還未讓那老秀才出聲,溫遙清主動拿出官府的舉人文憑。人群自動把老秀才顯現出來,這位秀才似乎在村里不是很風光,同他一般歲數的農人還未像他顫顫巍巍走路。拄著拐杖,打著補丁灰撲撲的葛衣,身邊帶著垂髫稚子,倒比老秀才。
溫遙清畢恭畢敬把文憑交由秀才手里,老秀才目露羨慕和珍惜,小心打開文書,仔細閱過每一個字。最后鄭重交換文憑,對劉地主說:“劉老爺,這位是年輕的舉人?!逼溆嗟?,老秀才根本不想再多說什么。
“見過舉人官人。”劉地主臉上的笑真實了不少,“小女招婿,請官人動筆?!?/p>
劉地主張羅下人準備好文房四寶,老眼一轉,恬不知恥提要求:“可否請官人題生財的字?鄙人定會多加感謝。”
溫遙清并不感到什么冒犯,人皆是如此,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朝堂有些人就看不起溫遙清的做派,覺得她丟了文人臉面。不只是溫遙清,基本整個“筌”曾在朝堂上被不拘小節而被上書,給皇帝遞折子彈劾。
“不如和氣生財,步步高升?”溫遙清手持墨筆,“待人謙遜友善,順利招財進寶?”
劉地主不懂這些,聽有學問的解釋,一拍大腿,高興道:“好!好!好!多謝官人墨寶!這是給您的紅封。請上座。”一開心,當即包了一個五錢的紅封給溫遙清。
錢少也是份心意,溫遙清笑瞇瞇收下紅封。被劉地主請去最好的席位,也就是老秀才那桌。老秀才畢竟是村里學問最高的,明面上混得再不怎樣,這些大喜事上,定會請人家當座上賓,得人家秀才名頭的祝福,誰家不愿意?
溫遙清拜別大娘,大方落座,同老秀才身邊的孩子坐一起,壓根不介意人家打了補丁的薄衣。老秀才身邊的孩子好奇打量溫遙清,這是出了自家爺爺外,學問最大的。而且這位姐姐好好看,好溫柔呀。
既要開席,就得等新人拜堂。還未到吉時,溫遙清有心和老秀才搭上話,巧的是,小孩對溫遙清好奇的緊。
“我能問問你今年歲數?”溫遙清盡量用最溫和的語氣同小孩搭話。
小孩懵懂看向自家爺爺,見爺爺只是揉了揉自己腦袋并不多言,便知道可以!
“小子今年四歲?!毙『⑴d奮極了,“我可以叫您姐姐嗎?”
溫遙清忍不住摸了一把小孩的腦袋,笑著說:“自然可以,可能問你的姓名?”
小孩坐端正,認真介紹自己:“小子姓葉,雙名留烽。見過這位姐姐,敢問姐姐姓氏?”
小模樣倒有幾分小文人的禮貌,溫遙清斂起幾分漫不經心,正色說:“某姓溫,雙名初清,取自‘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園,一一風荷舉?!?/p>
“啊,姐姐的名字聽著就很有學問!”小孩小表情有點仰慕,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粗鴾剡b清。
老秀才初聽溫遙清介紹自己時,還覺得沒什么奇怪的。隨后想到了她拿出的官衙文憑,上面的名字和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沒一個能對上,除了一個姓氏。老秀才動了動嘴,還是沒有戳穿溫遙清的話,依舊坐著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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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入洞房!”待新人入洞房,好一群人跟著新人一起離開了,鬧哄哄嚷嚷要鬧洞房。
溫遙清并不了解當地的婚俗,對半個時辰后的事情,多年后還是心有余悸。若是她知曉,是否能救下一條命?
八道涼菜先上,后是八道肉菜。一道道只有年節才可見,還不一定家家都有。小留烽一見到帶肉的菜肴,眼放金光,垂涎欲滴。溫遙清慢條斯理舉筷用餐,小孩從開始的狼吞虎咽,再到學著溫遙清的舉動有點笨拙夾菜。
“不用學我?!睖剡b清輕聲細語讓小孩別這樣做,“現在的你更適合做你最舒服的事情,而不是做讓你不適應的事?!?/p>
小孩稍稍冷靜,他覺得有道理,點點頭。用平時最舒服的習慣,咀嚼一年都不一定碰上的肉。
溫遙清滿意看了眼葉留烽,這孩子雖年幼,但懂進退知人情。這個年紀有這樣的見聞,已是難得。要不是不了解這老先生對孩子意向,她真有意思培養這孩子做官或是在暗閣做事。
過了有段時間,忽然一個婆子慌亂跑出來。溫遙清所做的位置,能夠看見婆子衣著有些凌亂,嘴里不停嚷嚷:“小姐墜井啦!小姐墜井啦!老爺不好了!老爺,小姐墜井了!”
劉地主唯有這一個女兒,后半輩子就指望女兒女婿給他送終。聽到這一噩耗,本因女兒大好的婚事喝得高興的劉地主。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險些跌倒在地。還是一旁的血緣關系近的年輕人趕忙扶起劉地主,險些讓里邊的席位混亂起來。
還是族內的族長出面穩定整個喜宴,待劉地主稍稍冷靜下來,強撐著起身,被那年輕人扶著急匆匆入了后院。而溫遙清在小混亂的時候,便去到了劉地主旁邊,給人診脈。只是氣血上來,沒什么大事。
那個年輕人差點拍下溫遙清的手,還是族長攔下,才讓溫遙清知曉劉地主的身體狀況。這人跟藥王谷谷主學過幾手,診脈這還是點小事。
“沒事,氣血攻心,過會便好了。”溫遙清將劉地主手收回去。
待劉地主能趕去后院見女兒,溫遙清也跟上。畢竟一個舉人的話,可比族長和里長還要管用。一般墜井后,幾乎無人能從長滿青苔的深井里生還。
那群要鬧洞房的年輕人里,有揣揣不安的坐在新房里扣手,有滿不在乎的吊兒郎當在擺著喜酒的桌上吃花生。新郎官則是在新房內,發冠狼狽不堪倒地,昏迷不醒。仆從被趕到外面,劉家小姐的貼身丫鬟婆子除去那去報信的,其他都在焦急的圍在劉家小姐墜井的深井旁,等人來就自家小姐。
這就是劉地主一行人趕來時,見到新房的荒唐。氣得劉地主差點硬生生沒上去掐死這幫人,還是有經驗的溫遙清請族長把新房內的人全都看管起來。
溫遙清面無表情去查看倒地昏迷的新郎,見沒什么大毛病。年輕人沉聲替劉地主指揮趕來的家仆,把這群人用最難掙脫的捆豬繩結綁起來。
劉地主氣到失語,劉家族長安撫劉地主:“老弟,若是這幫小畜生胡來,就用族法懲戒?,F在還是侄女更重要,一切都沒事的,我們趕緊去看侄女吧。”
一眾人去了離婚房較遠水井旁,劉家小姐身邊的丫鬟婆子齊刷刷跪地,還能聽著嗚咽。在她們身邊,落在地上蒙著白布的人,劉地主隔著白布,隱約瞧見了相似女兒的身形。
身旁的年輕人攙扶著無力的劉地主,族長見過劉家小姐,雖然有些害怕,還是去驗證是否是劉小姐。顫抖著手,去打開蒙面的白布,只看一眼就合上布。
“是,是大侄女?!弊彘L有些恍惚起身,他探了探人的口鼻,確定人死了。
由于深井在廚房和花園間,要去深井就必須路過花園。溫遙清被攔在外圍,根本瞧不著劉小姐面貌。身為外人,能夠成為跟著進來,已是不錯了。因為修習內力與旁人不同,她能夠確定躺在地上的人一定死了。
墜井、喚人、打撈,這一系列下來,人能活著,幾率很小。
在場的人,包括新房里的那群,乃至整個村子都問題。溫遙清讓人和族長和劉地主說聲抱歉要離開,便信步回到宴席。前院的流水席,依舊歡快,察覺到不妙的,是離族長、劉地主最近的幾桌。
溫遙清回到原位時,小孩忐忑捏著小手,老秀才大概猜到了什么依舊吃著桌上的菜。她輕輕摸了摸小孩的頭,和老秀才低聲:“晚輩可否到老先生家借宿?”
老秀才夾菜頓了一下,才繼續用餐,簡潔明了道:“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