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遙清隨口打發了小孩的好奇心，瞧著沒心沒肺繼續吃席，內心想著別的事。這人原本就準備因為一個不知名的信件才好奇轉道，洛澤瞧過，也鬧著要一起來。

洛澤又不在乎任務完不完得成，他父親在時家境便不錯，溫馨幸福，比暗閣大部分人要幸運地多。這小子那時年紀小，沒法守得住財。當時和洛澤認識時，他并不叫這名字。葉晚離已經準備開始從商，墨云昭尚未被認會。陰差陽錯之下，洛澤出于信任，變賣家產，葉晚離第一筆資金就源自這小子。

葉晚離發了財，每年按照分成，洛澤會收到一大筆錢財。就他這些年的錢，早就讓洛澤回本，還增收了不少錢財。變賣家財后，洛澤也跟著他們一起行動，學著溫遙清給的武功，用著溫遙清贈予的名字。

錦霧在一起行進這幾天，眼睛才好了沒多久。跟著溫遙清的，是洛澤。洛澤輕功不錯，雖然不善于打斗。暗堂和殺堂比，幾乎殺堂各個方面都是力壓暗堂的存在。真正刀尖舔血的殺堂，都是了無牽掛和武力不凡的。

吃沒幾口，溫遙清便放下碗筷。轉而摸出一塊干凈的帕子和油紙，裝了些方便的吃食收好。不僅溫遙清這么干，不少人都是連吃帶拿的。這種要臉面的讀書人是不會干這么沒品的事，溫遙清就是他們眼中的敗類。而且她做得太理所應當了，導致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對的。

“走吧。”老秀才當然注意到這人動作，也沒覺得什么不對。就光看她身上起毛的青色外袍，瞅著還不是很暖和的樣子，臉色又有些不好看。中了舉人，再年輕還不是這個德行。

溫遙清把掛在背上的帷帽戴上，閑庭信步，坦然跟著老秀才和他的小孫子一起走了。等族長幾人要去找溫遙清說聲抱歉，才發現人早走了。一問周圍的人，誰也不知道人去哪了。

初入關坪村時，正當巳時。就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發生后，都過了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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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澤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從屋檐上跳下來。大大方方出現，少年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哼著小調去找溫遙清。

小孩看見一個紫茄海棠翻領胡服，外披玉白狐裘的大哥哥笑得陽光走來。比村里最有錢的劉地主，還要富貴呢。

“主……姑娘，吃的！”少年活潑跑到溫遙清身旁，伸出雙手討食。

老秀才難得露出驚訝，他以前去瀟湘的貢院。那些大戶人家出身的，主子瞧著可比仆從要富貴，第一次見到反過來的。

兩個人都沒這個意識，即便有，也不是很在乎。主打就是無所謂。畢竟人家用自己的錢給自己享受，理所應當。

溫遙清拿出手帕，放在洛澤手上。得了食物的洛澤乖乖跟在溫遙清身后，老秀才暫時不想在大街上問，年紀的緣故身形有點僵硬牽著孫兒。

小留烽是老秀才帶大的，沒自己爺爺允許他不會擅自多嘴詢問。四個人除了動嘴吃東西的洛澤，幾乎相看無言。

老秀才的家最偏遠，也相較簡陋。剛一進屋，老舊的土灶，桌角還墊著的木塊。小孩要去拿家里最干凈的布去抹干凈椅子，溫遙清倒沒那么講究，阻止小孩的動作。

洛澤把手帕還給溫遙清，早順手丟了油紙，抱胸站在溫遙清身后。老秀才身形佝僂，拿起家里的鐵壺接了水，放在專門燒水的灶上。

“溫舉人，你到底有什么要問的？”老秀才把自家孫兒找了個由頭，打發出去。

溫遙清絲毫不意外自己的目的被看穿，只不過這個人壓根就沒在老秀才這掩飾什么。

她謙和笑道：“前輩果真敏銳，正如前輩所言，晚輩想問的是整個村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使之村外十里的義莊新娘鬧鬼。”

老秀才感受到氣血上涌，枯老的雙手緊緊握著，僵硬得看向溫遙清。他不知道這個人打哪邊知曉這些，到底想干嘛。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

溫遙清依舊笑得溫和，說出來的話瞬間讓老秀才驚慌失措。

“老先生該不會想要殺人滅口吧？”溫遙清歪歪腦袋，她身后的少年，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柄劍，蓄勢待發要落在老秀才脖頸上。

老秀才沒想到心里的小九九被直接說穿，有些驚慌。但溫遙清跟老秀才的蛔蟲一般，絲毫不客氣把這一切攤開。

“晚輩既然選擇和您私下說開，就證明晚輩所知道的，所掌握的事情定是對其他人威脅。”溫遙清接過洛澤遞來的一個抱著嚴實的手絹，將里邊的東西遞給老秀才。

一支斷成兩段的桃花牽絲銀簪，老秀才顫抖著老手接過那斷了的簪子。

“說！這是哪來的！”

“自然是那義莊里林家兩位姑娘給的。”

老秀才微紅著眼眶，有些語無倫次：“那兩個……孩子，那些個孩子怎么樣了？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對她們做什么？她們……你做了什么會給你這個？”

溫遙清帶著安撫的語氣，從容說：“她們都沒事，晚輩來前特意讓晚輩身邊的少年買了些新鮮的肉和菜。來前，那林大姑娘把這只簪子交給晚輩，讓晚輩來找您。她們希望晚輩能徹底解決關坪村一切的不公，也請您能幫我。”

“是嗎？”老秀才喃喃道，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你想知道什么？”

“請您回答晚輩之前的問題。”想岔開掉她要問的問題，做夢。

老秀才看清溫遙清到底在堅持什么，鄭重警告：“關坪村上上下下幾百人，不是你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子能夠對抗的。還是不要趟這險，趕緊走吧。”

“前輩，不妨跟您直言。”溫遙清收起臉上常有的三分笑，端莊雅正看著老秀才，“晚輩本就無多少時日可活，我曾見北芎千軍，手下所斬亡魂千萬，怎會怕幾百魑魅魍魎。”

此話說完，溫遙清都難以掩飾眼底流露出來的嘲諷和冷漠。她是年歲短，所剩壽命更是寥寥無幾。若是跟她講珍惜余下歲月，再怎么珍惜，所有人最后的終點都是一個死字，差別只是在于如何死。她要怎么死，必須且只有她能做主，旁人不算！

老秀才閱歷再多，遠沒有溫遙清身上突然而來的肅殺之氣。即便如此，老秀才也不甚在意。一個僥幸考上舉人的姑娘家，那些話再真也不過是空口無憑，即便有，一個小女子如蜉蝣一般，怎能撼動百人大樹？

溫遙清見老秀才不吃軟，索性要來硬的。

“洛澤。”

洛澤直接把劍架在老秀才頸上，少年變臉也很快，冷笑道：“老先生，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家姑娘好說話，可不代表在下手里的劍好說話。”

兩個見人三分笑的人，一個溫和有禮，一個陽光開朗，一起漠然視之的對待。尤其認真嚴肅把劍架在你的脖子上，還不忘客氣禮貌，莫名滲人。

第一次見到這種先禮后兵，反差極大的，老秀才還是第一次見。

老秀才有點害怕，卻因惱怒還要嘴硬威脅：“你就是個騙子！你根本不叫溫初清，虧我好……”

洛澤直接打斷施法，迅猛竄到老秀才身邊，一腳把椅子踹翻。老秀才被間接搞到地上，一把老骨頭加上這幾年過得并不是很好，倒在地上嗷嗷叫。

“再嚎就宰了你！”洛澤大喝一聲，“說！回答我家姑娘的問題，再不說小爺可真不是踹翻椅子這么簡單了。”

由于劍還架在脖子上，老秀才還是乖乖閉嘴。就這一腳，僅僅二次威脅，事不過三，要真的再不老實就不要怪他們不仁慈了。

洛澤給個巴掌，溫遙清便給個甜棗，從容道：“老先生勸您還是說了，這對您來說并不影響。晚輩不會與旁人告知此事，您可放心。”

“你確定？”

“晚輩可以指天發誓。”

洛澤把老秀才從地上拎起來，順道把椅子扶正。老秀才也不再掙扎，才慢吞吞道明他所知的事情。

熙正二十一年女子可參與科舉，與男子一樣享有同等待遇時。老秀才當年還未考取功名，關坪村在那時就已經有了婚鬧這一陋俗，只是還沒現在這般過分。

在關坪村，對女子還是較為寬待。當女子可以同男子一般讀書科舉，入朝為官的消息傳到這個村子。幾乎識字的女子，無論是否婚配的女子，都想要去瀟湘的貢院走一遭。

這讓當時的里長慌亂，關坪村難見讀書人，每多一個就多一個敢和自己叫板的。這里長在沒有朝廷昭告此事前，優待這些女子就是給外人看得。實際上，女子處境艱難。

一生漂泊，四海為家。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逝從子。皆在依附男子，一生皆在順從。從未有走出宅院，走向更寬廣的天地。

所以這一切都要扼殺在搖籃，無法掌握女人的生殺大權，就把她們捧殺。里長不想多一個人掌控他的關坪村，男人也不想女人脫離他們的掌控，一群人一拍即合。

那時，老秀才要備戰童試，就沒能參與進去。誰會想多一個競爭者呢？

平康帝尚未出生前，幾十年間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尤其在廣粵、吳閩一帶，甚至有了“契兄弟”這一說辭。原先就有“典妻”這一惡劣行徑，又加上“契兄弟”這荒唐契約。幾乎整個東南沿海地帶極其混亂，隨后崇明太子嚴厲打擊這一現象，隨后幾年，東南一帶氣相才有所好轉。

那幫惡心至極的畜生們想到了一個拙劣且有效的法子，先是歡天喜地讓村里有學問的老先生教導，再把那些學習的女子以各種各樣卑劣的小手段一一勸退。

例如：夸贊一女子的文章精彩，讓家里人幫一同學習的男子誣告女子抄襲，學堂里的老先生再轉頭，以各種隱性的貶低和羞辱把人勸退；再有男子裝模作樣讓自己瞧著人模狗樣，一派正人君子的作風，誘騙涉世未深的年輕姑娘喝下摻了迷藥的茶水，將人弓雖女干，導致人姑娘被設計當場抓女干，姑娘不堪其辱投河自盡……

這還只是冰山一角，待到村里大部分女子死了讀書的心，也死了不少年輕女子短暫生命。關坪村的女子，死了鮮活的氣，唯有肉體麻木行走在這小小的關坪村里，一生的牢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