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母,夠了,夠了。”溫遙清哭笑不得收回碗筷,這一早她便和舒驊、蒯卓宇和蒯澤蘭一道用早點。
舒驊見溫遙清已經顧不得形象捂碗筷,只好順手用公筷把菜夾到離自己最近的蒯卓宇碗里。蒯卓宇自己碗里的粥都要干凈了,就被自己的老妻當泔水桶一般,無比怨念看向舒驊。
“看什么?再看月錢就徹底沒了。”舒驊可不管蒯卓宇的委屈,她只看重她的孩子,“一把年紀了,還沒臉沒皮嗎?”
她轉頭就對溫遙清和蒯澤蘭慈愛看著,柔聲道:“遙清你這一天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和澤蘭一起陪師母去看看長津的園子?順道給你添置兩身行頭,畢竟也是個三品的官,總不能一直這么寒酸。”
溫遙清無視掉老師讓她說好話的眼神,溫和不失抱歉笑道:“師母,我就能跟您一起兩個時辰。剩下的遙清還有點私事未處理干凈,沒法和您一道。”
蒯澤蘭在一旁聽得迷糊,什么三品官?說的是遙清?她才幾歲就是個三品的官?
“況且離開上京已有兩年了,回去也說不好能不能還是原來的官職。這行頭不麻煩您了,這樣已經不錯了。”
舒驊嗔怪看了一眼溫遙清,不甚贊同:“你這孩子還是那么隨便。師母跟你說,這是提前送你的及笄禮和生辰禮。這是師母對你的好,給你就得收下這份心意,也不知下一次見面會是什么時候。師母知道你忙,希望你能多想想師母,能睹物思人。”
“是啊,你師母說得對。嘶!”蒯卓宇出聲說了兩句公道話,被舒驊在桌下踢了一腳。
溫遙清思慮片刻,還是作輯收下舒驊的好意。上次見面,還是兩年前離開上京去桃墨的時候,路過長津在街上遇見的。當時為了加急離開不給師母添麻煩,還騙了師母。這次倒不好回絕,有機會再補回。
“澤蘭,你先帶遙清去外邊等馬車。”舒驊端坐在位置上,按下想走的蒯卓宇,“遙清,我和你老師有點事要談,先和澤蘭去等師母來。”
溫遙清隱約猜到什么,也不便多問便跟著蒯澤蘭離開了。等溫遙清和蒯澤蘭都走了,舒驊收起溫柔的笑,端莊高貴坐回原位。
“我不會原諒你的。”
蒯卓宇愧疚道歉:“我錯了,當年澤蘭的事真的不是出自我本意,阿驊,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舒驊平靜看著蒯卓宇,她眼中再無年少時愛意,只有淡然:“你違背我們曾經的諾言,我就不能原諒你。這么多年我沒與你和離,只是為了我的孩子們在蒯家的地位。蒯卓宇,我們已經越走越遠路。”
“是我對不起你。”蒯卓宇低頭嘆氣,“阿驊,佩蘭一直都是蒯家的繼承人,這是我唯一能做到對你的承諾。澤蘭能夠去追求她的理想,自由快樂度過一生。可……”
“別跟我提他。”舒驊冷漠打斷,“那孩子只是你的骨肉,不是我舒驊的孩子。我能平等看待那孩子,并把他撫養長大已經是我最大的寬容。
當初我們的約定是什么?是你我成親后有了第一個孩子,你才能納妾。明明我的第一個孩子是佩蘭,卻是你的外室子占走了,讓我的佩蘭受了多少委屈。”
這些年誰有知道她心里的委屈和不甘?舒家和蒯家世代交好,她舒驊自小就知道蒯卓宇,知道像這種世家公子不止一個女子。她與蒯卓宇年少時就是未婚夫妻,不能說沒有感情,但相敬如賓還是能長久過日子。
當年蒯卓宇說那孩子是外室子,舒驊不會那么對蒯卓宇冷淡。偏偏在她懷胎八月時,把孩子帶來,強硬要把那一歲的孩子記到她名下。
那般不可理喻,在外那個謙謙君子的蒯卓宇,在她面前卻是個混子無賴。為了她的孩子,舒驊再不樂意還是接納。占走了佩蘭的真真正正世家嫡長繼承順序,強逼著她收下。她的澤蘭一歲時,差點被那個外室子扔進河里。
舒驊不能對一個根本不是那孩子本意氣,違背諾言的人,辜負真心的人,表里不一的人,真真該死!
“我給足了你的面子,沒在孩子面前讓你丟臉子。蒯卓宇,你還要臉的話,就給那個姑娘一個名分。再打我的名號,別逼我粉身碎骨也要讓你扒層皮。”舒驊放下狠話,不再看蒯卓宇就走了。
蒯卓宇在外人在他的學生面前都是謙和大方的文人,但在他的妻子面前,尤其在二十年前,就不是個好東西。不僅是蒯卓宇,無論哪個朝代的文人墨客,他們的私事哪經得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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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遙清沒那個心思推敲師母他們之間的恩怨,畢竟沒讓她出手幫忙。以師母的性子,不需要溫遙清幫忙也能處理好。況且歷來的文人私事探究起來,所牽連的底細沒完沒了。
“遙清你說我爹和我娘到底有什么過節,能讓我娘那么和善的人都變臉。”蒯澤蘭也不是第一次見到自己母親對父親的態度,但爹娘回避、長姐搪塞,她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能聽的,只能和溫遙清說說。
“師母他們,有自己的過去。”溫遙清倚在蒯府門外的柱子上,“既然師母和老師有意不讓你知道,再去深究或許對你不是什么好事。”
“有道理。”
“唉,澤蘭你這么在這?”一手持折扇的年輕公子走上蒯府臺階。
蒯澤蘭意外道:“大哥,你怎么回來了?嫂子呢?沒和你一起回來?”
來人是蒯家長子蒯須初,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溫遙清聽見動靜,才不緊不慢站直身體。蒯須初瞧見一個清雅模樣端正的姑娘,也只是客氣點頭。
“辭官不做了,你嫂子也與我和離。”蒯須初簡單打發掉蒯澤蘭,便不再看蒯澤蘭徑直走入蒯府。
溫遙清按捺住奇怪,低聲問蒯澤蘭:“澤蘭姐,你大哥一直都是這樣嗎?”她記得來蒯府前,特意查閱在長津暗閣密部消息,探知目前蒯家的情況。主家這邊都很和諧,沒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不至于會這么冷淡。
“不是呀。”蒯澤蘭也很不解,明明大哥是個和氣溫厚的人,對兄弟姐妹不是這個態度。
“是嗎……”據她所知嚴南錦在這已有五日,可這長子是什么時候回到蒯府的?沒有行李,沒有仆從,一個人走回來,真是奇怪。有嚴南錦在,她就得多考慮一些可能性,那人真的花招多。
“等久了吧。”舒驊端莊大氣笑著出來,仿佛沒發生過之前的事。
“沒有,娘,我們走吧。”
“好,遙清,澤蘭,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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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閣客棧
“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小二殷勤上前,很是真切。
銅青衣裙的姑娘從懷里拿出一枚有暗字的令牌,遞到小二眼前。小二眼神更加恭敬,熱切引著這姑娘去了客棧偏僻無人打擾的屋內。
“屬下見過閣主,不知您有何安排?”小二是暗閣出身,沒有達到暗閣標準,就選擇留在明閣。表面上是小二,實際也是打手兼傳遞消息的暗探。
像這一類沒法留在暗閣的人,一是去參軍;二是小二這般留在明閣做活。一般大部分都選擇去參軍,剩下的要么有了牽掛盼頭,有的無路可去。
“讓暗閣的錦霧去明閣頂樓等我。”
“是,屬下這就安排去請錦霧堂主來。”小二垂眸恭順,“您還有什么吩咐。”
“范陽盧氏公子可還在?”
“在天字五號房,要屬下為您帶路嗎?”
“不必,左安你去做你的事吧。”
“是。”
天字五號房
小盧公子百無聊賴窩在房間里,有一下沒一下拋玩著身上的香囊。盧公子好奇昨日遇見的小少年,一個清秀的小少年面善且沒嚴護軍面無可憎,這孩子真是讓人引起好奇。
“噔噔。”幾聲克制的敲門,卻不像是小二那般懇切。
盧公子坐正身體,朗聲:“請進。”
“盧公子,某來赴約。”所入盧公子眼中的,是一清美的少女,她笑盈盈的推開門,瞧著溫潤有禮地作輯。
盧公子看著這和昨日那個少年模樣相似的姑娘,她與昨日的小少年雖然衣料不同,眉眼實在太像了。
“這位姑娘,先進來坐吧。”盧公子禮貌先讓那青衣姑娘往里坐。
溫遙清哭笑不得,昨日她壓根只是打扮像男子,不是換了張臉。她順帶合上門,坐到盧公子對面的位置上。
“盧老哥,在下只是換回一身裙裝,洗凈了臉,就不認識了。”溫遙清稍稍提了聲音,是她昨日用著的干凈的少年音。
“不是,你是溫老弟?”盧公子才反應歸來,“溫老弟,你是姑娘!”
溫遙清給盧公子續上水,略顯抱歉道:“在下不是有意隱瞞,還望盧兄海涵。”
盧公子接過茶杯,很是大氣道:“唉,都是小事,老哥我不會放在心上。老弟,不是,小溫妹妹你怎么會……”他有些猶豫看著溫遙清,不是很好意思在小姑娘面前直言。
“女扮男裝,還去蒯府接繡球。”溫遙清直接了當說出來,“受人囑托,替人行事,不算迫不得已。況且嚴守軍也在此地,總要給他添點麻煩。”
“可是嚴守軍怎么會和溫妹妹有恩怨?”盧公子見溫遙清這么一個芳蘭竟體的妙人,聽聞昨日一人攔下嚴守軍,瞧這模樣很難想象到會是武藝高強的人。
溫遙清肯定不會說實話,只是無奈道:“多年積怨,不是一句兩句能說得清楚的。”
盧公子畢竟是世家出身,既然有心結交,自然也不會多問什么。
“在下范陽盧氏,雙名容修,字仲遠。不知溫妹妹本名?”
“不才溫姓,名遙清,字子桑,此番將去上京官職復試。”溫遙清倒沒再隱瞞自己的所作所為。
盧容修不意外此事,這么好的談吐修養不是一般人家教養出來的。
“我可稱你一聲子桑?汝可喚我一聲盧兄?”
“自是可以,不知盧兄為何到此?我看盧兄對那位蒯二小姐并無此意。”
盧容修嘿嘿兩聲,有些不好意思道:“為兄是家中老父讓來的,趁機出來瀟灑。你可不知道世家多規矩,還要按照家里要求去科舉,為兄沒那么大的志向,家中兄長已經做得極好,我又何必摻這趟渾水。”最后這一句發了個小小的牢騷。
溫遙清理解,恬淡自然道:“盧兄所志闊達,也是情理之中。朝堂上看似平和,暗中實則暗潮洶涌,不去趟這渾水,也是極好。”
“那子桑你呢?以你的年紀應該不是走科舉做的官,那嚴守軍還認識你,看樣子子桑你似乎還是個京官。你心中所選為何?”盧容修說此話,突感冒犯,慚愧看向溫遙清。
溫遙清感嘆盧容修的敏覺,自覺沒什么冒犯,寬慰道:“盧兄猜的大差不差,我確實不算走科舉做官。年少也只是考到舉人,由于一些原因,才能坐上京里的官。”
她心中所愿……所想做的一切,在自己有生之年,也不知能否達成她心中愿景。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若能做得其一,吾死而無憾。”
盧容修呸呸兩聲,“別說死字,萬事還未到那個地步。《橫渠四句》所證子桑其心不凡,志向之長。但以后不要說這么晦氣的字。”
“盧兄這般講究,在外瀟灑可難以講究起來。”溫遙清不甚在意,還調侃盧容修,“游歷山川,銀兩還需節制,不然連一個州府都出不去。”
“哈哈,子桑所言極是。”盧容修是個聰明人,怎么不知其中所意,“為兄也看過徐言長最近的雜記,此人雜記當真是有意思,所書山川湖海似在眼前。”
“若盧兄要來上京,便去我的府邸。清靜也少有人拜訪,常年就只有管家一人。”溫遙清手中銀兩不多,無法支撐整個宅邸的費用。只留下幾間常用的屋子,平日唯有管事一人看顧。
盧容修盤算過自家的事,他是對三國朝會感興趣,但還不想讓自家人逮回去。盧容修心底知道溫遙清有些奇怪,但這人怕是不屑說謊。兩人是有意結交,不是知根知底的兩人,都大概摸清對方的小心思。
“那為兄定會上門叨擾,還望子桑多加寬容。”
“子桑就不打攪盧兄,還有些事,便就此告辭了。”
“那子桑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