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不知名的山林中,溫遙清提著衣角拿著葫蘆,接上難得未被山間的薄雪凍上溪水。
林間靜謐,無人煙的消息。偶有鳥雀的鳴叫,叮咚跳落的溪水,錯過跳巖。她在靠近跳巖的水岸邊清理帷帽,帷帽上不少在林中游走時落的灰塵與落葉。
那些點薄雪,沒一陣就幾下干凈了??此破ъo的山林,就在離溫遙清幾里外有處的村莊,這個天甚少有人會來此地浣衣。
“閣……姑娘?!辈贿h處一藍衫青年背著一背簍,抬眸看向手持帷帽的少女。
溫遙清遙見熟悉的人,微微頷首:“柯葉,許久未見,可還好嗎?”
“還好,姑娘,您清減不少?!笨氯~不由上前幾步,“能請您到我的屋內小坐片刻?不過還請錦霧堂主,稍等吧?!?/p>
柯葉只是瞧著是個書生,但要論武,錦霧也不過和柯葉五五開。即便柯葉已經不在暗閣了,也能輕易辨出錦霧在哪。這兩人實在不對付,即使柯葉不開口,錦霧也不會靠近半分。
“就擾煩柯葉你帶路了,打攪了。”
“不打擾,您能來柯葉高興還來不得,怎么會擾煩呢?!?/p>
柯葉接過溫遙清的韁繩,帶著她去柯葉所在的村子。他一路上絮絮叨叨,時常去問溫遙清這幾年怎么樣,過得好不好。這嘮叨程度像是尋常人家的長輩,言語中都是對溫遙清的關心。
“姑娘,這就是我現如今所住的村子。”柯葉把人領到一處像是村內的私塾。
溫遙清看著一大兩小的院子,那間大的屋子像極了柯葉曾和她講過他父親的私塾??氯~的母親也是受過講學的讀書人,和他父親一起在故鄉教書。他自己也是有功名在身,只不過親人都蒙冤死去,自己只能在外流浪。
柯葉推開木門,和溫遙清解釋:“離開后,我就來此教書。村子里的孩子都是在我這聽講,這間大的屋子就是私塾。那兩間小的是我所住的屋子,您且在那間私塾坐著,我給您沏茶。”
私塾內桌椅皆是完好,說不上半分新卻是結實的很。屋內特意靠近學子旁,開了冰裂紋的方形花窗。窗后便見得一樹含苞的梅,吹風而來打落了幾點雪。梅后是竹柏山石,這般點綴于此,與園林中的草木,別是一般景色。
不知柯葉是怎么想的,在刻了一半山水木屏風后,又再起一門。溫遙清推門,有一開了一條溪水,在瓷缸中呈了大半,破了口子流出過了筧,水掉旁的溪中。
檐下特意做了一個地,擺著一張方形矮茶幾,擺著一蒲草做的蒲團??上肟氯~閑時就在此地坐著,觀著春去秋來的景,不只是寂寥還是樂趣。
“姑娘,您先請里邊坐?!笨氯~提著盒子,繞過屏風就見溫遙清站此,“此地寒氣重,屋內暖和?!?/p>
“可否就在此地?”溫遙清展顏,“風景獨特,是柯葉你做的?”
柯葉在茶幾邊放下盒子,道:“自是可以,不全是我做的。草木山石都是本就有的,溪水年年豐長,錯了道落到破的瓷缸中。只是恰好,碰上時候?!?/p>
“此地甚好,正好在那時節遇上能夠欣賞的人,恰好也只是此景應人。”
柯葉忙著搬小暖爐來熱茶,從盒中取出干果。又拿來一蒲團,放在另一側。溫遙清等著柯葉拿另一蒲團,才坐了下來。
溫遙清整了整茶幾上的干果,看著柯葉從旁取了幾塊木炭,接來落下的水來烹茶。
“所以,柯葉想與我說什么?”
“敘舊,跟您敘舊,問您這幾年可還安好,請您顧好自己。”柯葉深深看著眼前長開不少的姑娘,“您能與在下說說嗎?”
溫遙清目光落在梅上,道:“夢非叫我來,不就是為了敘舊嗎?”
柯夢非看著爐上茶壺熱出的蒸氣,說:“前年北川路過,我問了您的事,他說您只剩不足十載,是與云將軍出征時受的毒。真的還有救嗎?”
“若是真的有藥……那毒便不是百年不解,能延十載,已是幸事,旁的也就只是運勢罷了?!睖剡b清言中不甚在意,實則她的不甘誰能清楚。
不過,北川這大漏勺,規矩擺在那,還和已不是暗閣的柯葉多言?;匾姳贝ㄟ@家伙,就得狠罰一番。此規矩就是為了已離暗閣的他們的安全,只要再無知曉暗閣的事,性命無憂。
即使這看似文弱俊秀的教書先生,曾經是暗堂之長,北川老上司。柯葉有自保的能力,但現在的柯葉也有自己的牽掛,所能扯上的關系之廣。若是一步不甚,是多少的不幸。
“問您,在下可還能回去嗎?”
溫遙清一愣,隨即搖頭,道:“過去無可挽回,已定之局無回頭的選擇?,F在的你,是教書的先生,有了惦念就要珍惜?!?/p>
柯葉心下也是清楚,道:“姑娘,柯葉知曉?!敝皇恰皇悄趺床唤o留個念想呢?
“我的親人大多已經逝去,也無娶親之意。您說我要不要收個孩子,以后為我養老?”
“那夢非可有想法,若無可在暗閣收著的孩子里,領個孩子?”溫遙清端起柯葉先倒給的茶,很是平靜。
柯葉微哂,道:“好呀,那姑娘能為我選一孩子嗎?”
“那我便去仔細尋,有愿意的請人帶來?!睖剡b清換了個話,“你還對錦霧心有芥蒂嗎?”
錦霧的過去,甚至是大部分的殺堂人皆是和錦霧出自一地。他們曾經非人的對待,是以磨滅作為人的意志,成為一個有血肉的兵器。而錦霧便是那些畜生培養出來的最強者,也是意志消磨最嚴重的。
潮汐是第一個跟著溫遙清的人,柯葉則是溫遙清將要遇上那群狗東西時遇上的人。那些東西的所駐扎地點,就是柯葉的故里。恰好那時柯葉為至親守孝的第二年,溫遙清、葉晚離帶著尚小的墨云昭,墨云昭還不叫這名,她曾名白梨。
三個年紀小,卻是年少早慧。顧行燕那時有事,就把這幾個全部交由潮汐看管。顧行燕早年并未看出墨云昭是故友之女,畢竟墨云昭長得更像當朝太后的母親,那位女子樣貌極好,墨云昭有五分相似,太后反倒更像她的姨母。
溫遙清這人氣運一向不好,有事才離開潮汐身邊沒一會。就被人蒙了藥,給拐走了。這人能全手全腳的,只不過是她自己有本事罷了。
它們最先強行用透支性的運動,打磨你的體力,使你逐漸失去反抗的動力。再是配著藥,循環漸進,它們最開始一批人已經開始做生意。有幾個做人情送給幾個金主,接的生意可不是小數目。
溫遙清初來時,演技尚未熟練,沒幾下就被發現是個好體力的。深思熟慮半個月,實則吃了半個月虧。等來了潮汐面無表情的臉,‘抓著’墨云昭和葉晚離,成功碰上溫遙清。
此時,溫遙清開始配上藥,進入第二階段。顧行燕著實老謀深算,早就給溫遙清塞各種草藥,小孩對一些毒藥有了抗藥性。有了之前的虧,溫遙清內里油滑不少,面上就和其他到第二階段的小孩差不多。
潮汐曾是江湖上第一劍客,名震江湖的俠士,所以這人花了十日就混入。敲門磚就是那兩小孩,溫遙清收了那些人后,潮汐跟她說了反正放在城里也不安全,順便拉去練練。
柯葉便在這里邊,只不過這人也是夠倒霉的。他剛藏至親,連夜回住處,在陰溝翻下,到了這里。溫遙清就是在此認識柯葉,柯葉也是無可奈何,自己就只是讀書人,被迫成為里邊的賬房。
溫遙清呢,得到和她一起進來的小孩、管理他們,足夠的信任。就開始每夜摸地形,就摸到柯葉那里??氯~在這里已經第二年,除了管賬,給自己加練。錦霧將要去做生意,柯葉最是了解那時的錦霧,畢竟了解錦霧的它們已經死了。
認識還有臆想要跑的柯葉,兩人很快達成協議?;撕芏喙Ψ?,才將那些東西徹底絞殺。用了些努力,掰回一些他們的一些意識。以錦霧為首的,溫遙清就和錦霧做了交易。
作為錦霧他們的回報,他們將在溫遙清身邊做活十年;作為溫遙清能給的最后的報酬,就是在最后的最后還給他們真正的自由選擇的權利。他們可以選擇繼續留下,或是做自己的主來去自由。繼續留下,溫遙清就得和錦霧重新交談。
柯葉依舊保持面上的溫和,道:“錦霧當年只是意識回了不多,就能和您條件,倒是怎么不敢背刺您?您對錦霧沒有防備,但她對您呢?我依舊不信任錦霧,僅此而已?!?/p>
溫遙清則不這么認為,道:“夢非,你說的話不無道理。但錦霧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若是無法對我半無信任,那就從我開始去信任她。真的全無信任,近這九年,錦霧早就離去了,我給的機會不在少數?!?/p>
柯葉沉默片刻,也不多說什么:“我不如您。”
他自己怎么沒察,自是不比眼前的人。自己跟著她身邊有四年,是最早跟在溫遙清身邊的人。卻對曾幫自己的人產生有點不一樣的感情,對還在年少的溫遙清就有那種感情。后來就是忍受不了這樣感情的折磨,他選擇離開暗閣。
“給你一個忠告?!睖剡b清并不在乎,千人千樣,她無話可說,“這三四年內,莫要回故里?!?/p>
“為何?”
“抱歉,規矩不可廢?!睖剡b清嚴肅,“北川若是來了,我可是要狠罰那小子。”
“也是?!笨氯~不由一笑,“不過,您真的要回上京嗎?”
溫遙清坦然:“終將要回去解決的,于我而言時候正好?!?/p>
“那……”柯葉不是很敢說,畢竟是她的生母。
“我也曾有怨,有恨?!睖剡b清眺看長空,“怨,母親生我卻要殺我;恨,為何是我要遭受這一切?!?/p>
“我險些死過兩回,皆是由于生母。祖母逼我啟蒙,師父教我,后是與師父游歷。見過與我一般,甚至比我更加不幸,我便想拉她們一把。久了,怨、恨,比起蕓蕓眾生之安,算什么?”
“我心中唯有眾生,再無旁的雜事?!?/p>
柯葉不說,她倒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的生母生父。生母的做法,對得起她自己。所以,各自安好,互不打攪,亦是極好了。
兩人對坐無聲,靜看遠山梅竹。良久,只剩私塾先生一人嗅著蒸青綠茶的香。
有人停留在原地,終身所困;有人繼續向自己畢生所愿,算近心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