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府
菘藍送走季挽笙和謝止歸,才回來便看到自家主子作死倒在后院的回廊下。衣衫單薄,就輕薄的中衣在外,在南方也是冷的,在菘藍這就是找死的節奏。
“主子,還請您坐正些。待屬下給您拿披風和軟墊來,地上寒氣重,累了就靠著柱子上?!陛克{邊絮叨邊將溫遙清從地上扶起,輕柔將人倚在柱子上。
雙眼蒙上布條的溫遙清,在短暫的暈厥中被疼醒,湊巧聽到菘藍最后一句話,道:“無事,我這副身軀受得住寒氣。這幾日真是擾煩你了,菘藍。”
最初,溫遙清閉門不出,一絲聲響都無。府內有三個男子,也不好近身照顧。馮管事本想去外頭找馮嵇的仵作幫忙,那時青原手下的菘藍回來匯報任務。
作為女子的菘藍,正好是能夠做這事。征求了一下菘藍的意見,得了同意才問詢溫遙清的。
彼時,溫遙清虛弱至極,根本無力去處理自己身上的血污。得知青原讓菘藍來,再三確定是自愿,才讓人入內。
“能再見主子一面,屬實難得?!陛克{笑得柔和,這兩日收整一番,越看主子越慈愛,“正好屬下也需休整些許時日,怎是打攪呢?!?/p>
溫遙清配合菘藍給自己系帶子,道:“雙目也不知何時明?對了,將這幾日的消息拿來,念與我聽聽。這幾日也不能耽擱了,時節要到,也是時候了?!?/p>
菘藍瞧著主子說完這話,還不自覺露出溫潤至極的笑。若是相熟的在此,渾身盡起雞皮疙瘩。根本不是什么溫和是什么的,就一惡鬼的危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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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家
“母親,若是您再不收斂脾氣,遲早連累整個姬府。”姬城軒難得起了脾氣,“父親此次保住您,下次可就不好說了,您還是在府內好好想想吧?!?/p>
姬城軒離開母親的院子,轉角就遇上小弟姬城澤。雖與溫遙清同般年紀,生下來時體弱,從小幾乎是嬌養。不過沒養成小霸王的性子,文武平庸,脾氣也算是不錯的。
“長兄,小弟看你怎么這般氣?是母親之事嗎?”姬城澤剛從福祿茶樓回來,聽聞來了個茶百戲了得的茶師,去見識一番。
“唉,若不是母親一心為了宋家,還有對……怎會鬧到這般程度?!奔С擒幩刮牡哪樕细‖F幾分復雜,“阿澤,你對溫尚書怎么看?”
姬城澤想起背著燈火闌珊,破門而入的人,“長……不是,溫大人是個極好的人,母親還是偏見過大?!?/p>
他其實一開始就知道溫遙清重返上京的,她一回到上京的那天。姬城澤那時便和幾個好友,在福祿茶樓憑欄觀景。
雖是騎驢入城,也看不見戴著帷帽下的面孔。就憑一個背影,福祿茶樓離皇城有點距離,但是遠遠認出了是同胞……的溫大人。
姬城澤最是崇拜,那時脫口而出的便是:“長姐?!边@一明令禁止的稱呼。
起初,知道他還有一個未見面的同胞姐姐時,是父親趕回族地那日。母親當著他們的面咒罵,還是父親訓斥,兄長私下的解釋,他才得知有這個長姐的存在。
整個丞相府,是在老夫人去世后。姬夫人將老夫人體己人都趕出,剩下伺候的對當年事閉口不談。
那時他還不懂這個旁人口中‘大逆不道’的人,會成為與父親一般崇拜的人。姬夫人自從當眾辱罵后,便時不時和姬城澤耳邊說著溫遙清的壞話。
他也覺得這個人當真是壞,到長兄撞見母親對他說人壞話。他就交由父親和兄長底下教養,除了每日拜見,就是和自幼結識的好友一起玩。
后來他親眼看著已無關系的人,騎著高頭馬,馬蹬不比常人一般,但那強大自信和凌厲,不似母親口中的壞。
有幸再見時,便是已成溫尚書破開拐子關押他和友人屋子。腳邊倒著生死不知的拐子,雖隔著萬千燈火,卻成他心中燈火。
那日當著友人們面脫口的“長姐”,還是被友人們訛了一頓茶點,還沒讓母親知曉。若是讓母親知曉,又是各種折騰。
“……阿澤能這般想,便是好的。”姬城軒抬手揉了揉小弟的頭,“記得你在母親面前,莫要說出你的稱呼。這幾日也別去母親院子,免得又是對你念叨?!?/p>
“多謝兄長告誡?!?/p>
世家子即便再碌碌無為,禮節也是刻入骨子里的。姬城澤性子爽快豁達,待人友善,還是有幾分純真,很是招人待見。學識平庸,但也不是蠢笨。
姬城軒又說了幾句讓幼弟勉力的話,腳步匆匆去父親書房。姬擎松似乎預料到長子來,守在門外的管家也無稟告,就放姬城軒進去。
作為父親,當初的種種不作為,導致現在這般尷尬的田地。父不是父,女不是女。兄友弟恭?和平共處?當真可笑至極。
姬擎松一次不知情讓妻子拋棄剛出生的女兒,被尚在世的老母帶回撫養三年。三年次次不敢正大光明見幼女,他想粉飾太平,視而不見。沒想過三年后,得了報應,為了大家徹底被舍棄;又在六年后,在列祖列宗前拉下面子。
“好在子桑并無上書彈劾,否則你母親收到的責罰更重?!奔嫠善鋵嵰彩艿讲恍〉拇驂海怨僮プ∵@一點,各種彈劾,自己也被免去兩月俸祿。
姬城軒當年啟蒙懂事后,得知全事,并不贊同父親做法,至今亦是如此,“父親,您這般話是覺得溫尚書會是念舊情的嗎?”
“怎么說?”
“兒子在復職??记?,探過溫尚書?!奔С擒幹币曌约焊赣H,“她對兒子的態度,只是尋常官僚之間的態度。兒子與溫尚書甚少接觸,但也知曉若非像馮少尹一般親近,有一點親昵的話語,無非就是此人有用武之地?!?/p>
自己父親還覺得自己能是神話中的托塔天王,靠著‘塔’——血脈,對斷絕關系的溫尚書指手畫腳。但又忌憚人家,背靠天子,做事狠辣,怕觸及則傷。
先不說當局迷不迷,一直旁觀的姬城澤看得清楚。認為只是年紀小容易受誰的挑撥,年紀大些就會有烏鴉反哺的錯覺。人溫尚書就算要反哺,也是對故去的祖母,而不是視而不見的父母兄弟。
“子修,你可知你這話是在說什么嗎?”姬擎松是自己身為寡婦的母親獨自養大,骨子里還是有著傳統父權思想。他能和女子同朝為官,是天子授意,可不代表他本人的立場。
子女不得反抗作為父親的權力,即便有對自小不在身邊的溫遙清的愧疚,那也會被現如今的權柄動蕩而迷失方向。愧疚當不了幾個錢,絕對的掌控才是能夠帶來長久的收益。
姬城軒也怕自己受到這般的思想,如今已經加冠,都不愿定親,“知道,父親。您要知道血緣終究壓不過個人意志,溫尚書能在兩年內從小小的校尉,到現在的刑部尚書,靠的就不是陛下,也不是帝師。她當庭打過陛下,至今無事且依舊舒坦做事。您是覺得丞相一位可比陛下,還是覺得溫尚書是個能讓人掌控的?”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都敲不醒自己父親,姬城軒也無半點法子。
“她到底是……罷了,若是要你這般說,也不是不可能?!蹦茏龅截┫嗟模膊皇谴赖?。仔細思索其中的關系,其實姬城軒說的在理。
幾番越權,直接上書天子。天子基本無視自己對溫遙清的彈劾,連批閱的朱字都沒有,直接叫人丟回來。根本在于,這是天子授予的。
再看前幾年,起碼越權還會提前說一聲,如今是事后再補。這事也只有溫遙清一人這般,但還是叫人膈應。天子幾個意思,底下臣子各有猜測。
有的覺得溫遙清是個極為鋒利的刀,雖然沒幾年好活,小有縱容也不是不行;有的認為陛下可能將這位曾經小伴讀視為知己,自然寬容的很;有的則是中立兩方看法。更有甚者,直接跟著對方胡來,這就不點名了。
無論幾個想法,總歸不是陛下的蛔蟲,誰清楚陛下的想法?伴君如伴虎,當今天子仁慈且深明大義,但不代表不是一只強有力的猛虎。
……
衛玉通對這幾日新收的弟子教導,中途休息時,小弟子道:“老師,您可知有誰能治好溫大人的???”
衛玉通收攏好城防圖,不解看向容寧,應該叫衛元夙,反問:“為何這般問?”
“弟子受過溫大人恩,不知作何答謝?!毙l元夙的名由衛玉通改的,文書是馮管事送來,自己親自去了趟戶部。
“你如今好好讀書,兩年后殿試有個好功名便是報答。至于她的身體……”衛玉通遲疑片刻道,“天時地利與人和,其中不占一點,大羅金仙也救不來。這事她自己不操心,怎能輪到你來。”
“可是……”
門外敲門聲起,打斷衛元夙的話。來人得到衛玉通的話,才推門而入。
“主子,那不知廉恥的沈太保又上門了?!遍T房是衛玉通身邊的老人,在衛玉通立府后就跟在其身邊。
不知廉恥?沈太保?衛元夙聽過沈太保的名頭,說是個清風朗月的人物,年輕的時候也是個俊美的才子。衛太尉歸屬武官,但是文官變為武官,其中曲折,年輕一輩極少有人知曉的。
衛元夙不一定了解沈太保,但了解溫遙清。能讓言語中都是信任的人,還愿意為她這般人得罪宋家,收資質平庸的她為關門弟子,怎么不愿意相信人品呢?
衛玉通木著臉,示意衛元夙跟上。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門房說起沈太保幾乎壓不住半點厭惡,衛元夙一點沒錯過。
臨走前,還不忘將在看的城防圖收起,將墻上掛著的佩劍帶上。衛玉通入了兵部后,就開始勤于練武。年紀雖大,武力可比那些年輕的文官手里花拳繡腿強太多了。
“佩儒!”沈懷章被攔在門外,見到衛玉通跟年輕小伙一般臉色瞬間舒朗起來,讓衛玉通瞧著就惡心。
她不愿多說,直接拔劍相向,“沈太保,給本官滾。若是真聽不懂人話,就別怪本官叫你血濺當場!”
武官嗜血氣不是一般大,這么多年有所收斂的衛玉通,在沈懷章面前根本不客氣散發。哪怕這么多年,沈懷章一個文人,也沒殺過人,也是招架不住的。
衛府內的侍從,都是配備鋒利的刀劍。見主人拔劍,本就在旁立即拔劍,沒有絲毫猶豫。
沈懷章身邊的侍衛們,沒有衛府侍衛都是退役軍人保留的士氣。即便反應過來隨即拔劍,士氣直接被碾壓。
衛元夙沒見過這般陣仗,作為弟子,雖心中被血氣鎮壓,但還是努力跟在老師身邊。衛玉通暗中留意衛元夙的神情,還是個不錯的孩子,子桑當初的眼光不錯。
“真的不能回到過去嗎?”衛玉通一劍斬破隨沈懷章帶的木盒,盒內什么勞什子的小物件全都碎落在地。
“沈太保,當真本太尉不敢嗎!”
沈懷章一副受傷的神情,含著濡慕的桃花眼凝望衛玉通。好似衛玉通不是個通情達理的負心人,眸中淚光朦朧,不舍離去。
這讓衛玉通好一陣反胃,直接叫人將府門緊閉,閉門謝客。
衛元夙見老師一派親和的臉上,露出吃了蒼蠅的反感。可見這沈太保指定做了什么,搞得老師氣勢如此逼人。
沈懷章年紀比衛玉通大不了多少,年紀上來了,骨相依舊掛著住老臉。剛剛那副做派,還是很吃香的,不過不對某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