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有醒?”映月緊鎖眉頭,一臉焦急地看著床上昏睡的男人問。
“他到底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映月看向身邊站著的中年男人,滿心滿眼都是關切。
“我猜他應該用了這個,會睡很久,哎,天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他值得冒這個險?!”說這話的中年男子,微胖的身材,身穿藏藍色羊毛開衫,一臉舒展的皺紋和自來卷的頭發,正凝神注視著整潔的床頭柜子,那被拉開一半的抽屜里,躺著一只藍色的小瓶,低沉地咕噥。
“幸好你發現了,不然后果不堪設想?!敝心昴凶涌粗了纳倌甑馈?/p>
映月心里當然清楚,她可能比其他人都更了解這少年的生活作息。雖然他獨居,沉默寡言,但映月也算少有跟他聊的來的朋友。每天午后,風雨無阻,映月從自家窗戶都能看到這少年,一個人出來散步的身影,有時候口中還念念有詞。
但蹊蹺的是,今日午后,映月左等右等,死死盯住窗戶外面那條小路,卻始終不見這少年的身影。
她不甘心,又被好奇心驅使,拿著垃圾出來倒,順勢拐到這少年的院子門口。竟發現大門被死死鎖住了。映月起初以為他出門去了,許是自己沒看到。又一個人假裝散步到旁邊的小路盡頭想制造偶遇,可依然,一個人影都沒撞到。
回來已是下午,再次經過那少年的門前,大門依舊緊鎖。映月突然有一絲不安。這才召喚了這少年的叔叔——他唯一的親人過來。
叔叔狠狠拍了門,沒有一絲動靜。發覺不對勁的兩人,用梯子爬進了院子,進屋就被眼前的一幕驚了一身冷汗。
“他到底什么時候能醒?如果他一直醒不了,有什么辦法嗎?”映月看向床邊的中年男子。
“我希望用不上這個辦法?!敝心昴凶虞p聲低語。
“我也才知道他被除名的事,不是造夢師,是不可以使用催眠術的。”映月一臉不解地問,“他父親到底做了什么被除名?”
“他還是不相信他們?!敝心昴凶永^續答非所問,半晌,他又補充一句:“可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p>
映月似懂非懂,怔怔看著床上那個平靜沉睡的少年,二十歲上下,一臉稚嫩像新鮮剛采摘的蘑菇,雙唇微啟,不戴眼鏡的緊閉的雙眼,愈發凸顯出濃密的睫毛。映月不知道,這個男孩,此刻進入到了哪個空間,到底要去做什么事,竟敢冒著如此風險使用催眠術?!
............
時遇的意識漂浮在虛無中,像一片羽毛在無風的房間里緩緩下落。他的身體還躺在那個世界的床上,但真正的他早已潛入那個被折疊的空間——一個人的夢境宇宙。
“再堅持一下...“時遇在意識深處暗暗對自己說。違規使用催眠術的風險他比誰都清楚,一旦在夢境中迷失,他的意識將永遠無法回到自己的身體。但為了那個目的,這個險值得冒。
坐標定位還算準確,面前依舊是那扇記憶中破舊的樓道,墻上斑駁陸離,光影昏暗,這是一棟上世紀建的舊樓。他踩在破舊的水泥樓梯上,盯著那扇被他反復推演計算過很多次的熟悉的門,咚咚咚,敲了三下。
“你是?”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孩,時遇內心一陣驚詫,難道自己出錯了?她怎么會認不出他?時遇再次確認,坐標沒有錯,就是這扇門。
時遇轉而迅速整理表情,剛想說不好意思打擾了。那女孩突然面露喜色,叫著道:“顧北辰!真是你?!”
時遇被這聲稱呼愣住,內心長出一口氣,沒錯,好在她認出他了。這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他進了房間。
時遇進門環顧四周,一樣的格局!一樣的擺設!一樣的家具!似乎只有窗簾換過了。是了是了!他來過這里不止一次!最終也迷失在這里。
時遇開口道:“你一直住在這么?”
“對啊,上個月搬來的,這里離實驗室比較近,夜班回來方便些?!迸⒄A苏A圓的眼睛,笑著說。
時遇心頭兀自打量,實驗室?也許跟她的項目有關?
又轉頭看到房間茶幾上厚厚摞著幾摞書,最上面的一本是《夢境解析》。
“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你知道你那次不告而辭,傷了好多人。”那女孩低著頭,略顯委屈又明顯在克制。
“啊,對不起啊?!睍r遇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順著說下去。
“對不起?呵呵,你可真是輕松。一句對不起就完了?!?/p>
時遇低頭沉默,空氣瞬間凝住。時遇看到過不止一次,顧北辰的突然離開,讓這女孩在很多個深夜里痛哭。此刻他很想抱抱面前的女孩安慰一下她,但剛揚起的手臂卻突然停在半空,又順勢捋了一下頭發。他還是克制住了。
梓希微笑著,走到餐廳邊,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你們那個項目進展怎么樣了?”他靠在床邊,喝了一口水,看似慵懶隨意的問道。目光卻在掃視房間里書柜的角落上,有一枚小小的蝴蝶胸針,在晨光照射下,反著光分外耀眼。
時遇怔怔看著那枚胸針,再次確認坐標無誤。
在別人的夢境里,每次進入都需要精確計算夢境坐標,稍有不慎就會被她的潛意識防御機制發現。今天他扮演的顧北辰,一定是他心心念念很久的人,不然他連門都進不來。
“不知道為什么,最近總睡不好。”梓希一手揉著太陽穴,喪喪地道。
“你最近總是睡眠不好?“時遇捕捉到梓希話中的關鍵信息,表面平靜無波,但心跳卻微微加速,生出波瀾。他比誰都清楚,這正是他潛入她夢境造成的影響——正常的隨機夢境被頻繁入侵,當然會導致睡眠質量下降。梓希哪怕是在夢里,也忍不住傾訴。
梓希揉了揉太陽穴,現實中的她在床上將醒未醒,夢境中的場景開始微微晃動,像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不只是睡不好...那些夢太真實了,就像...“她猶豫了一下,“就像有人真的在那里一樣?!?/p>
時遇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他迅速調整呼吸,讓自己的表情保持自然?!叭沼兴家褂兴鶋?,你們最近工作壓力很大吧?”
“嗯,項目進入關鍵階段了。”梓希的目光落在實驗室角落的一臺設備上(夢境中可以隨意跳轉場景),那是現實中她工作的研究所正在研發的腦電波通訊裝置原型。
時遇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瞳孔微微收縮。就是它——能讓人類實現跨星際即時通訊的關鍵技術。在造夢師的維度里,這項技術的光芒刺眼得如同超新星爆發。而那個人,也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說起來”,梓希突然轉向他,“你最近怎么總是出現在我夢里?“說出這話,梓希的臉瞬間一圈紅暈。
夢境空間劇烈震動了一下。時遇感到一陣眩暈,這是被夢主質疑身份時最危險的時刻,但也是距離他快要成功的關鍵時刻!他迅速用他造夢師的本能,輕輕打了個響指。
一只藍色的蝴蝶憑空出現,忽煽著翅膀,落在梓希的指尖。
“因為你想見我啊?!睍r遇微笑著說,同時暗中釋放出一股安撫波,穩定住夢境的波動。蝴蝶翅膀上的磷粉閃爍著微光,那是造夢師用來調節夢境穩定性的粒子。
梓希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她好奇地觀察著蝴蝶,夢境重新穩定下來。“真漂亮...我小時候經常夢見蝴蝶。”
時遇松了口氣,但內心依舊警鈴大作。這個叫梓希的女孩,潛意識防御比他預想的要更強,這意味著下次進入她的夢境只會更加困難。他必須加快進度了。
“其實我最近在讀一本關于夢境解析的書,“時遇假裝隨意地說,“反復夢見同一個人可能意味著...”也許冥冥中,他找對了人。
“意味著什么?“梓希抬頭看他,眼睛在夢境的燈光下呈現出不真實的琥珀色。
時遇突然感到一陣內疚惡心。他在利用她的信任,引導左右著她的想法,但為了他那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此刻的他,別無選擇。
“意味著你們之間有未完成的課題?!彼麚Q了一種模棱兩可的表達,輕聲說。
實驗室的燈光突然閃爍起來,遠處傳來低沉的轟鳴聲。時遇臉色陡然一變——這是夢境崩潰的前兆。可他到目前還沒找到任何需要的信息,不能就這么離開!
“梓希,聽我說,”他抓住她的肩膀,“如果你再做那個夢,記住要找—”
整個世界突然崩塌成碎片。時遇的意識被猛地彈回折疊空間,像被巨浪沖上岸的溺水者。他劇烈地喘息著,整個人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顯然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拽回來。違規進入夢境的副作用開始顯現,他的意識體開始出現了裂痕。
“太危險了...“時遇被一股巨大如龍卷風般的能量撞得暈頭轉向,本能地在虛空中蜷縮起來。待周圍稍稍平靜,他慢慢睜開眼,竟發現虛空中漂浮著幾具骸骨,那是沒有造夢師徽章的保護,私闖人類夢境的慘烈后果。時遇不禁打了個冷顫,沒了造夢師徽章的保護,每次穿越都像在刀尖上嗜血。但他必須在下一次月相變化前找到線索,否則現實世界和夢境維度的界限將永久模糊。
而在時遇這個世界里,映月正用濕毛巾擦拭時遇額頭的冷汗。她沒注意到,一滴淚水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
“他的生命體征在波動!”映月驚呼道。
中年男子——時遇的叔叔立刻沖到監測儀前,臉色變得凝重?!八趬艟忱镉龅铰闊┝?..準備喚醒程序?!?/p>
“但你說過那會—”
“我知道風險!”叔叔打斷她,“但如果他現在不回來,就永遠回不來了?!?/p>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手上多了一個盒子,看上去是個古老的檀木盒子,輕輕打開,里面躺著一枚發光的銀色徽章——被收回的造夢師徽章。叔叔猶豫了一秒,然后將徽章放在了時遇的胸口。
徽章發出刺目的光芒,房間里的燈光開始閃爍。在折疊空間里,時遇感到一股強大的拉力將他拖向某個方向。他掙扎著想要抵抗——他還沒找到那個關鍵的信息...
但拉力太強了。時遇的意識像流星般劃過一層又一層維度屏障,猛地撞回自己的身體。
床上,時遇突然睜開了眼睛,瞳孔中閃過一絲不自然的銀光。他劇烈咳嗽起來,胸口灼燒般疼痛。當他看清眼前的叔叔和映月時,緊閉雙眼,絕望地意識到自己失敗了。
“為什么要拉我回來?!”時遇滿是懊惱,沖著叔叔絕望地喊道。
“你想找死嗎?!你以為你是誰?!”叔叔厲聲喝道。映月被嚇得在邊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七天...”時遇嘶啞地說,“我只剩下七天時間了...”
與此同時,在世界另一端的公寓里,梓希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她打開床頭燈,顫抖著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主任,我想起來了...那個公式有問題?!彼穆曇粢蚩謶侄澏叮拔也恢牢以趺粗赖?,但就是...就是很確定。”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你夢見的?”
“嗯。“梓希看向窗外漸亮的天色。
“你以為你是阿基米德?”主任調侃道。
無奈掛斷電話后,梓希走到書桌前,無意識地在一張紙上畫了起來。
當她回過神時,發現紙上畫滿了藍色的蝴蝶,而在所有圖案中央,是一個清晰的數字:7。
她不知道這個數字意味著什么,但一股莫名的緊迫感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倒計時,已經開始滴答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