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英不動聲色,說道:“有人看我們家娶媳婦眼氣,你們大伙別介意,該吃吃該喝喝啊!”
一個村里的長輩也說:“鳳山,來來喝著,不能因為這點小事,擾了咱們的好心情,來來來,大家都吃著喝著。”
李鳳山明知道喝不進去,可也沒辦法,自己生氣也不能讓別人吃不好,只得硬著頭皮把酒盅又撿起來,心想等完事了在找這娘們算賬。農村的席聚的快散的也快,吃完飯沒多會兒,人就走得差不多了,留下一堆垃圾沒人收拾,半天沒露面的李大柱,默默拿起掃把,一聲不吭的掃著院子,偶爾來幾個孩子要糖吃,都被他打發(fā)走了。
屋里面,李鳳山正捧著禮錢,一五一十的數呢!這是老李家的頭一件大事,收的禮自然是不少,這些年隨出去的禮錢,一下就回了本,樂的李鳳山合不上嘴,連著數了好幾遍。姜紅椒認真的對著賬本,每一個人每一筆錢,都要認認真真的對一遍。
“王有年家,二塊!秀賢嬸,掛面兩把,襪子一雙。桂花嫂子,被面一個。陳愛群,卡基布料一塊。楊超三塊,楊廉五塊……好了,就這么多。”
李三喜熟練的扒拉著算盤,給姜紅椒當小會計。
“嫂子,被面一共有六塊。”
“好!我記一下。”
小三喜拿著賬單念,姜紅椒把它們一一分類,全記在本上。
“被面六塊,布料十一塊,還有三塊床單,禮錢一共是一百六十五塊。”
“爹,這結個婚收的禮還真不少呢!我都想結婚了。”
“這傻子小,凈說傻話,你當是白收啊!這吃的越多吐得就越多,懂嗎?”
“不懂!”
李鳳山可沒工夫教育孩子,這么多錢可不能老在手里攥著,得找個安全的地方存起來,正尋思著放哪里合適,姜紅椒把手伸了過來。
“爹,您把那錢給我。”
李鳳山楞了幾秒,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前答應了讓她當家的條件,如今這是要兌現啊!雖然心里不樂意,但也不好意思反駁,畢竟今天剛結婚,鬧僵了對誰都不好。
“錢?數目錯不了,我數兩遍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啊!”
老頭子想應付幾句就走,剛一轉身又被叫住了。
“爹,我是說啊,這錢和禮單都讓我拿著。”
李鳳山也撓了頭,哪知道這丫頭這么較真,還沒入洞房呢就想當家,也太快了點!
“紅椒啊!這個禮錢可不全是咱老李家的,今天咱收人家多少?將來還得一份一份的還人家多少!”
“爹,這個我懂,咱們村誰家紅白喜事啦,誰家生娃娃了,要是出錢的話,都得從這里頭出。”
三喜在旁邊說:“這下我知道什么叫吃什么叫吐了。”
“去去去,出去玩去。”
三喜沖他爹做了個鬼臉,抓了把瓜子跑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姜紅椒很嚴肅的說:“爹,說好了進門我當家,咱可不能當一句空話,今兒我也進門了,得從頭做起。”
“這個……?”
李鳳山內心很矛盾,想給又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不給又覺得自己不占理,左右為難!但仔細一想,這錢還是要自己拿著,這是自己這些年走出來的道,哪能讓別人管著。
“紅椒啊!你說的理是沒錯,這不是你剛過門嗎?連村里的人都認不全呢!這禮錢還是我收下,你把那個禮單也給我。”
“這禮單就更得我拿著了,您看,正是因為我對村里的人情禮姓不熟悉,我才要對著這個單子,一家一家的回拜,這走一圈不就全認識了嗎?”
李鳳山此刻的心情跟他妹子一樣,這丫頭說話全在理上,想反駁都找不到縫。
“我也沒有別的意思,爹這是窮怕了,就怕將來啊還不了人家這情。”
“爹,你放心!咱們家的日子,肯定會一天比一天過的好,再說,萬一我有什么不當的地方,不是還有您老人家?guī)臀野殃P呢嘛!”
姜紅椒嘴上說著,眼睛早就盯上老頭手里的錢了,趁李鳳山不注意,一把從他手里抽走了。李鳳山心里正高興呢,突然覺得手上一滑,在看時錢已經到了姜紅椒手里。
“咳……!”
李鳳山一拍大腿,心想哪有兒媳婦從老公公手里搶錢的?這丫頭真是什么都敢干!
姜紅椒把錢放在一個紅色的木頭盒子里,這是她從娘家?guī)н^來的嫁妝,上面有個拇指大的小鎖頭,當然這不保險,她又把盒子放到盛衣服的箱子里,外面又上了大鎖,心里這才踏實!
鎖好箱子,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結婚這么大的事,足足折騰了一天,卻始終不見李大柱的影子,按理說不應該啊!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始終找不到人,只看到李三喜在樹下玩。
“三喜,今兒一天咋沒見大哥?也沒見他吃飯。”
“他在后院呢!”
“在后院干啥?”
“劈柴!”
姜紅椒心里納悶,這大白天的劈啥柴嘛?走到后院才發(fā)現,李大柱已經劈了一剁柴,在他身后碼得整整齊齊的。看到大伯子哥這樣,她心里也很內疚,舍身處地的想一想,這相親的對象是自己,結婚的卻是別人,換做誰也受不了,他能做到這樣,已經很大度了,或許躲在這里劈柴,心里能好受一點!
“大哥。”
姜紅椒喊了一聲,李大柱沒想到她會找到這來,手里的斧子一滑,一下劈歪了,左手滑了個大口子,血留了一地。
“大哥……!”
姜紅椒呼喊著跑過來,抓起李大柱的手。
“我看看,手怎么破了?咋流這么多血?”
李大柱想推開她,自己一個光棍大伯子哥,被人看見了說不清楚。
“我沒事,碰了一下,不要緊。”
“咋能沒事呢!流了這么多血,我燒點灰,先把血止住了。”
她掏出手絹,不顧李大柱阻攔,硬是把受傷的手給包上了。兩個人拉拉扯扯往外走,李大柱怕被人看見,盡量的不跟她接觸,可是姜紅椒力氣很大,扯著他不松手,越掙扎抓的越緊。
“大哥,今天一天都沒見著你吃飯,你說這會兒劈什么柴呀?先回屋我給你包好了再說。”
兩個人剛出門口,正碰見李二貴磕著瓜子從屋里出來,看見這兩人拉拉扯扯,當時就懵住了,哪有新媳婦第一天先找大伯哥的?而且舉止還這么親密,很難不讓人聯想。
李大柱急忙撤回了手,說道:“我……,我這沒事!”
姜紅椒也看到了李二貴,她倒無所謂,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大哥傷了手,不接觸怎么包扎?總不能一路流著血出去,比起李大柱的羞澀,她顯得更加坦蕩。
“大哥,你咋那么客氣呢?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你就只當我是你的親妹子吧!”
這話是說給李二貴聽的,也給大哥一個臺階下。
李二貴心知肚明,他心里也有愧疚感,只是沒有姜紅椒那么強烈,他也曾想過要好好補償?但今天看到這情景,心里僅有的那點愧疚感,此刻也蕩然無存了。
“哥,紅椒說的對嘛!一家人那么生份干啥?”
他跑過看了看李大柱的手。
“咋流這么多血?走,我屋里有棉花,我給你包上。”
“真的不用,我這沒事。”
“走吧哥!”
晚上,李鳳英跟徐寶成發(fā)牢騷,她從回來就一直嘮叨,直到吃飯了都沒停過。
“誰不知道這禮錢應該歸婆家啊!她姜紅椒這錢都敢要?太不像話了。”
徐寶成到覺得無所謂,輕聲說:“又不是給外人了,生那么大氣干嘛?”
李鳳英瞪了他一眼,說:“你就會和稀泥!要不是你勸我讓她進門當家,能有現在這檔子事嗎?這可到好,一進門就給一家子來個下馬威。”
“你看你……。”
兩個人正拌嘴呢!聽見門外有人喊。
“寶成哥,寶成哥。”
一個穿著淺綠色衣服的人走了進來,他高個子有點瘦,是村里的支部書記,年輕的時候當過兵。
“呦!楊廉兄弟來了,快坐!”
楊廉走進來,笑呵呵的說:“聽村里的人說,二貴娶的這個媳婦不賴啊!”
李鳳英一改之前的面孔,笑著說道:“啥不賴啊!要不把我娘家折騰個亂七八糟才怪呢!那不是娶媳婦,那是招了個禍根。”
兩個大男人都笑了,都知道她是這脾氣,徐寶成就說:“你呀!越說越沒邊了,也不怕人家楊廉兄弟笑話?”
“啥叫沒邊兒?不是我說她,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把東林林場廠長的兒子給打的頭破血流,她怕人家不饒她,才匆匆忙忙自己找的婆家,咱跟林場雖然不是一個公社,但也只隔了幾十里,萬一人家找上門來,我怎么跟人家說?這不是埋了個禍根是什么?”
楊廉說道:“你就別想那么多了,家里面娶個厲害媳婦,能頂門立戶的也不錯嘛!”
李鳳英見這兩個大男人站了一隊,也懶得跟他們計較,收拾好碗筷出去了。楊廉坐到炕上,關心的問徐寶成。
“寶成哥,你這腿好點了嗎?”
“好什么呀?我這棺材瓤子還能有個好?”
“哎!別說喪氣話嘛!”
楊廉從后面的書包里拿出兩包藥,說道:“今天我到縣上去開會,找到一個老中醫(yī),討了他們家祖?zhèn)鞯囊粋€秘法,說是這個藥治關節(jié)疼特別管用,你先吃兩服,如果好的話我再去買。”
徐寶成接過藥,心里很是感動,這些年他吃過的藥,能堆滿一間屋子,也沒見一點好轉,他早就斷了能治好的心思,今天聽楊廉這么一說,心里又泛起一絲希望!
“你看,這老給你添麻煩,我這心里挺不落忍的。”
“客氣什么呀!這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誰跟誰啊!哦!對了,這還一個半導體收音機,你看看你喜歡嘛?”
徐寶成接過來,忍不住夸道:“真漂亮!”
“你給它放到枕頭邊上,沒事兒的時候聽著好解解悶。”
李鳳英也被吸引過來了,拿過來說:“哎呦!這得花多少錢啊?”
“嗨!我一個戰(zhàn)友送的,我這也是借花獻佛。”
徐寶成不好意思的說:“你看我這朽木疙瘩,總讓你惦記著。”
“你這說哪兒的話?行了,我該走了。”
李鳳英攔下他說道:“楊廉呀!你要是沒啥要緊的事,就陪你寶成哥說會話,我還得上我哥那看看去。”
徐寶成不放心,囑咐她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還是別……。”
李鳳英知道他想說什么,不耐煩的說:“你以為我那么不懂事啊!我得去招呼那些幫忙的人,包餃子吃交心面,不管怎么說,今天是我們老李家大喜的日子,我得把事情辦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