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井。
井水蕩漾著詭異的銀藍色波紋。祁笑天將粗糙的鬃毛刷浸入水中，手臂立刻感受到一股粘稠的阻力。他用力刷洗著井壁上鑲嵌的黑色石羽。
刷子刮過第三枚黑石羽毛時，刻痕的凹槽里突然滲出淡金色的粘稠液體，如同某種活物。
“別停，繼續刷！”老黃蹲在井沿，聲音緊繃。他僅存的機械臂內部齒輪高速運轉，發出急促的“咔噠”聲，顯露出極度的緊張。
祁笑天咬牙，用刷子用力涂抹那些金液。
歪扭的刻痕被金液填滿，驟然亮起，井水劇烈翻涌，水面倒映的云團扭曲變形，猛地映出白翎的身影：他沒有戴眼罩，正對著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單膝跪地。
水面“啵”地冒出一個氣泡。耳邊仿佛從極遠處飄來《拾光謠》破碎的詞句：“拾光人……葬光人……”
老黃一腳踹翻井邊的水桶，桶里的污水潑在發光的刻痕上，金光瞬間熄滅。同時，井底深處傳來沉重的金屬鎖鏈被猛然繃緊的“嘎吱”巨響。
他一把揪住祁笑天的后脖領，將他拖離井口，厲聲道：“那是輪回井的幻象，你想被它吸走腦子里的東西嗎？！”
尖利刺耳的骨哨聲撕裂晨霧。老黃立刻松開手，機械臂發出更高頻的“咔噠”報警聲。
六名青銅羽衣的巡查使從天而降，鱗片覆面的首領徑直走向祁笑天，枯爪般的手伸向他。
祁笑天后背的絨毛再次倒豎，皮膚下，無數細密的金線開始瘋狂蠕動，游移。
“這個……需要凈化。”鱗片臉湊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喉嚨里發出渾濁的“咕嚕”聲，“帶走……”
巨大的羽翼陰影驟然籠罩下來，白翎落在井沿上，一片邊緣鋒利的白色飛羽飄落在祁笑天與巡查使之間。
“我的訓練物資。”白翎的聲音清冷依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蒼輝長老特許。”
鱗片臉身體一僵，迅速后退半步，對著白翎恭敬地躬身行禮。
祁笑天被白翎拎著后頸騰空而起，風聲呼嘯，然后被重重摔在訓練場滾燙的砂石地上。膝蓋撞擊硬地，傳來清晰的痛楚。
“伸手。”白翎命令。
祁笑天剛抬起手臂，“啪！”光鞭撕裂空氣，狠狠抽在他攤開的掌心，火辣辣的劇痛瞬間竄上肘部，掌心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一道紫紅色的棱子。
他死死咬住口腔內壁的軟肉，血腥味彌漫。
“月蝕當夜。”白翎的聲音壓得極低，鞭梢快速在砂地上劃出一個清晰的月相圖，“所有巡查使都會去輪回井值守，那是唯一的機會，去古籍羽閣找藍皮金邊的《拾光謠》完整版。”
祁笑天盯著砂地上的月相刻痕，那扭曲的線條與魂歸井壁滲金液的符文在腦中詭異地重疊。
圍欄外傳來飛羽孩童的嬉笑。他們用光塵捏成小鳥，隨意拋灑，任由小鳥墜落在灰絨區的砂地上。一只光塵小鳥撲棱著翅膀，落在祁笑天腳邊，光芒迅速被砂礫吞噬。
“別撿，臟。”衣著華貴的金羽母親拽著孩子離開。
祁笑天盯著沙地上的月相圖看了許久。他慢慢曲起手指，指尖在粗糲的沙土上劃動，寫出“羽毛沾血就生根”的字跡。指關節摩擦砂石，剛剛挨過鞭子的掌心傳來陣陣鉆心的抽痛。
白翎巨大的羽翼猛地一拂，砂土飛揚，抹平了所有痕跡。
“每日午時。訓練場。”留下這句話，白翎轉身，羽翼掀起一片塵土，身影迅速消失在晨霧中。
陽光斜照，將他離去的影子拉長，那投在地上的輪廓，赫然是兩對重疊的羽翼！祁笑天猛地抬頭，只看到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十二根翼骨的尖端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老黃在訓練場外的小巷子等他。
“井邊你看到了多少？”老黃拽過祁笑天的手，仔細查看他掌心猙獰的鞭痕，粗糙的手指沾了點從自己機械臂齒輪縫隙摳出的黑油泥，小心地涂抹上去。
“白翎跪著，對著一團看不清的霧……”
老黃的眼睛驟然瞇緊，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銳光：“井水照出的是真事，那團霧很可能就是……”
“嗒……嗒……嗒……”
沉重的金屬靴子踏在石板上的聲音，從巷口傳來，規律而冰冷。老黃臉色一變，猛地一把將祁笑天推開，不知為何自己狠狠撞向對面的墻壁。
“砰！”
一名青銅羽衣的巡查使緩步走來，鱗片面具反射著冰冷的晨光。他手中的光鞭如同活物，正死死纏繞在老黃的脖頸上，勒進皮肉。
“私傳羽界秘史，按律當斬一翼！”巡查使的聲音異常冷酷。
老黃的機械臂猛地解體，齒輪，彈簧，細小的金屬零部件向四周迸射，一枚最核心，邊緣刻著符文的銅齒輪，“骨碌碌”滾到了祁笑天的腳邊。
祁笑天下意識地用鞋尖踩住，將它藏在腳下。
“早就沒翼可斬了，大人。”老黃被勒得臉色發紫，卻從喉嚨里擠出嘶啞的笑聲，露出殘缺的牙齒。
光鞭收緊，發出令人發怵的“咯吱”聲。
祁笑天攥緊拳頭，他想沖上去，身體卻僵硬如鐵——月蝕夜的計劃像沉重的枷鎖鎖住了他。他只能在心中瘋狂吶喊：放手！快放開他！
巷子深處，突然傳來清晰的羽翼拍打空氣的“撲棱”聲。
巡查使猛地轉頭，巷子深處墻壁上，清晰映出數片邊緣銳利如刀的白羽光影，整齊地排列成一道森然的弧形，如同無聲的警告。
巡查使的動作僵住，纏繞在老黃脖子上的光鞭緩緩松開。他后退兩步，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口晨霧中。
“咳……咳咳……”老黃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脖頸上留下一圈深紫色的勒痕。
“收……收好……”他艱難地抬起手指，指向祁笑天的腳下，“月蝕夜……用得著……”
祁笑天彎腰，撿起那枚銅齒輪。掌心鞭傷滲出的血珠，正緩緩在冰冷的銅質表面凝結，竟隱隱勾勒出半幅殘缺的、如同迷宮般的線條。
他突然想起白翎說的古籍羽閣，喉嚨猛地發緊。
“《拾光謠》完整版里面到底是什么？”他聲音嘶啞。
老黃正低頭，專注地摸索，組裝散落一地的機械臂零件。聽到問話，他的動作驟然一頓。“啪嗒！”一枚用于小指的細小彈簧突然崩飛，消失在墻角陰影里。
“答案。”他依舊低著頭，聲音沉悶，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關于你為什么會長出那些金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