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笑天睜開眼，棚屋熟悉的霉味和腐朽木頭的味道涌入鼻腔。他還活著，還在這里。

老黃布滿油污的手猛地鉗住他胳膊，不由分說將他拽起：“走！”

腐臭驟然濃烈刺鼻，他們擠進(jìn)狹窄地縫，滑下陡坡，跌入一個(gè)巨大的地下巖洞。巖壁上叢生的菌類閃著幽藍(lán)光暈，照亮空氣中密集懸浮的塵埃顆粒。

二十幾個(gè)灰絨級身影，如同饑餓的禿鷲，無聲地圍攏在巖洞中央一個(gè)半人高的粗陶罐旁，眼神空洞死寂。

“上等蝕骨膏！”一個(gè)臉上覆蓋細(xì)密暗色鱗片的販子站在罐旁，鐵勺敲擊罐沿發(fā)出刺耳的“鐺鐺”聲，油膩的臉在幽藍(lán)菌光下反光，“換光塵碎屑，或新鮮剝下的絨毛。”

祁笑天被那暗紅粘稠物吸引，下意識伸手。老黃枯瘦卻如鐵鉗的手死死扣住他肩頭，：“別碰！摻了魂灰的毒！”

一個(gè)枯瘦如柴的女人擠出人群，身體因寒冷或恐懼劇烈顫抖。她伸出布滿瘡口的手臂，用指甲一點(diǎn)點(diǎn)撕扯下自己灰白的絨毛，露出滲血的皮肉。

販子面無表情，鐵勺挖起一大坨暗紅藥膏，粗暴地糊在女人鮮血淋漓的傷口上。

“呃啊……”女人喉嚨里滾出滿足的長嘆，身體瞬間松弛。但與此同時(shí)，她后背一塊巨大的潰爛瘡口，邊緣的腐肉正急速擴(kuò)散變黑。

“摻魂灰的膏，”老黃急促的氣息噴在祁笑天耳畔，帶著腐朽味，“死得快，臨了舒服，像飄著。真的暗塵膏才能治傷止血。”

“為什么來這鬼地方？”祁笑天壓低聲音，胃里翻攪。

“你用的暗塵膏壓不住金線暴走了。”老黃齒縫間漏出嘶啞氣音，“得找純的暗塵結(jié)晶。”

“聰明人……通常死得最快。”陰冷沙啞的嗓音驟然在近旁響起。

鱗片臉販子不知何時(shí)已鬼魅般貼近，油亮的眼睛在藍(lán)光下死死盯住他們。

他猛地出手，一把扯開旁邊一個(gè)佝僂買家的破爛衣領(lǐng)，那人后頸灰白絨毛的根部，正不斷滲出渾濁、粘稠的黃綠色膿液。

“看看這位！不摻料……頂多再捱三天！”

話音未落，那被扯開衣領(lǐng)的買家突然眼球暴突，全身篩糠般劇烈抽搐，直挺挺栽倒在地。后背的絨毛成片脫落，露出底下流膿潰爛的皮膚。

販子抬腳踢了踢還在痙攣的身體，聲音毫無波瀾：“新鮮熱乎的絨毛……誰要？”

他挽起的袖口下，半截青色的羽翼紋身一閃而逝。

更讓祁笑天脊背發(fā)涼的是他腰間晃蕩的小鐵籠，里面一只金屬骨架的機(jī)械麻雀，紅寶石鑲嵌的眼珠，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鎖定著他！

販子布滿鱗片的枯爪毫無征兆地暴起，五根指頭彎曲如鉤，帶著腥風(fēng)直抓向祁笑天鎖骨處半掩的烙印，“讓我刮點(diǎn)……金血嘗嘗鮮！”

“咔！”一聲刺耳的金屬咬合聲，老黃那條布滿油污的機(jī)械左臂瞬間彈出，冰冷的金屬手指如同鐵閘，死死卡住了販子抓來的手腕。

巖壁上所有發(fā)光菌類的幽藍(lán)光芒驟然變得刺目，洞頂高處，一道黑影裹挾著風(fēng)聲急速墜下。

寬大的白袍如同收攏的巨翼，無聲拂過地面。是玄羽！

她甚至未瞥一眼扭打的兩人，徑直從地上那個(gè)尚在抽搐的買家身體上踏過。清晰的骨裂“咔嚓”聲令人頭皮發(fā)麻，數(shù)道刺目金光從她袖中激射而出。

“砰”的一聲爆響，販子腰間鐵籠里的機(jī)械麻雀應(yīng)聲炸成無數(shù)燃燒的金屬碎片，灼熱的碎鐵和零部件紛紛落地，瞬間引燃了地上的藥膏和散落的絨毛，火焰“騰”地竄起。

“青翼的爪牙……越界了！”玄羽的聲音冰冷如鐵，在驟然升溫的洞窟內(nèi)回蕩，“摻魂灰的毒藥……也敢擺上桌？”

販子鱗片覆蓋的臉?biāo)查g慘白如紙，他袖口的青翼紋身驟然爆發(fā)出刺目青光，一片片青銅色的甲片如同活物般“咔咔”作響，從皮膚下急速鉆出延展，瞬間覆滿全身。

玄羽的動作更快，她屈指對著地上燃燒的火焰和粘稠藥膏凌空一彈，一團(tuán)裹挾著烈焰、滋滋作響的粘稠混合物被無形之力精準(zhǔn)甩出，“啪”地糊在販子脖頸處尚未完全合攏的甲片縫隙里。

“啊——！！！”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嚎撕裂空氣，震得洞頂碎石簌簌落下。

販子瞬間化作翻滾的火球，覆蓋全身的青銅甲片在烈焰中迅速熔化成赤紅滾燙的液體，如同熔巖般“滋滋”作響，滲入巖縫，焦臭味混合著皮肉燒灼的惡臭彌漫開來。

祁笑天的右耳被販子死亡時(shí)迸濺的液體灼傷。

慘嚎聲很快被火焰吞噬，只剩下燃燒的“噼啪”爆響。

周圍的灰絨級們無聲而迅速地退出了巖洞，留下死寂和燃燒的殘骸。

玄羽的白袍在熱浪中微微鼓蕩。她踏過地上那堆焦黑冒煙、形狀扭曲的殘骸，沾染著暗紅血跡和灰燼的靴底，最終停在祁笑天眼前不足一寸的地上。

“你，”玄羽金色的豎瞳如同冰錐，直刺祁笑天眼底，冰冷的殺意幾乎凝成實(shí)質(zhì)，“膽敢靠近羽閣半步……這……就是你的下場！”

她的足尖猛地發(fā)力，狠狠碾下，“咔嚓”一聲脆響，焦尸的肋骨應(yīng)聲粉碎，露出了深嵌在焦黑胸骨內(nèi)部的一塊不規(guī)則晶體。

這晶體鴿子蛋大小，暗藍(lán)色，表面布滿天然折痕。

“暗塵結(jié)晶。想用它壓住你那些不安分的小蟲子？”她的聲音帶著赤裸裸的嘲弄與威脅。同時(shí)，手上出現(xiàn)無數(shù)金針，蓄勢待發(fā)。

祁笑天手指瞬間繃緊，指甲深陷掌心。

就在這生死一瞬，老黃左手的機(jī)械臂忽然解體，無數(shù)大大小小，邊緣鋒利的齒輪，軸承和尖利的軸釘，帶著刺耳的尖嘯，暴雨般射向近在咫尺的玄羽。

其中一枚最為尖銳，閃著寒光的軸釘，直取她那只冰冷的金色右眼。

“走——！！！”老黃用盡肺腑之力嘶吼，同時(shí)將祁笑天狠狠搡向通往地縫的狹窄通道。

玄羽的白袍絞纏卷住那枚致命的軸釘，袖中射出的金針與漫天飛射的齒輪碎片在空中猛烈對撞，爆出點(diǎn)點(diǎn)火星和刺耳的金屬刮擦聲。

祁笑天被巨大的推力摔倒在地，翻滾中，他順勢抓住焦尸旁滾落的暗藍(lán)色晶石，徹骨的冰涼瞬間順著手臂蔓延，皮膚下躁動翻騰的金線如同被冰水澆透，瞬間蟄伏縮回。

就在洞內(nèi)菌叢光芒被激斗氣浪沖擊得明滅欲熄的剎那，祁笑天眼角余光瞥見玄羽的袍角掃過老黃左膝。

“砰”一聲悶響，老人重重跪倒在地，劇痛讓老黃面容扭曲。

他卻猛地抬起頭，咧嘴露出一個(gè)近乎瘋狂的笑容，同時(shí)高高舉起完好的左手，小指斷茬的青銅光澤，與晶石核心的金屬完全一致。

正午，訓(xùn)練場。烈日灼烤著砂地。

祁笑天沉默地跪坐著，攤開手掌。皮膚下淡金色的細(xì)線在腕部不安地脈動。白翎手中光鞭的鞭梢，懸停在那跳動的金線上方，微微震顫。

“手，伸過來。”白翎的聲音沒有起伏。

祁笑天依言屈起手指，將手腕內(nèi)側(cè)跳動的金線完全暴露出來。

白翎突然蹲下身，毫無預(yù)兆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如同鋒利的刀片，狠狠掐進(jìn)金線交匯最密集的皮肉深處，鉆心的劇痛瞬間炸開！祁笑天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暈厥。

白翎另一只手的鞭梢急速在滾燙的沙地上劃動，留下一行潦草卻清晰的字跡：老黃給的齒輪=羽閣半部密碼。羽翼瞬間掃過，抹平一切痕跡。

圍欄外傳來飛羽孩童清脆的嬉笑聲。他們用光塵捏成了一只華美的孔雀，幾片流光溢彩的尾羽不小心飄落進(jìn)灰絨區(qū)的沙地上。

仆人躬身欲撿，衣著華貴的金羽母親慵懶擺手：“沾了灰，臟了，不要了。”

祁笑天的目光死死鎖住那片近在咫尺，散發(fā)著純凈光芒的光塵尾羽，仿佛受到吸引，他腕部的金線驟然失控暴漲，如同瘋長的藤蔓，瞬間爬滿整個(gè)小臂。

白翎的光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啪”地一聲狠狠抽在他肘彎最脆弱處，劇痛如同電流貫穿全身，失控的金線觸電般猛地縮回腕部。

“控制不住時(shí)，”冰冷的鞭梢?guī)е嗤刂卮猎谄钚μ煨目谖恢茫巴@里抽。”

巨大的陰影毫無征兆地籠罩了整個(gè)訓(xùn)練場。十二名身披青銅羽衣的巡查使，無聲地盤旋在低空。

白翎的光鞭如同靈蛇般瞬間纏住祁笑天的腰，一股沛然巨力將他猛地甩向武器架后方。

“待著別動！”

白翎猛然展開背后巨大的羽翼，化作一道白光沖天而起。

幾乎同時(shí)，第一支閃爍著青銅寒光的箭矢撕裂空氣，尖嘯著射來。白翎雙臂一振，無數(shù)閃爍著銀白金屬光澤的飛羽，迎著箭雨激射而上。

“叮叮當(dāng)當(dāng)！”密集如雨的金屬撞擊聲在空中爆響，箭矢與飛羽對撞，碎裂，四散飛濺。

紛飛的碎屑中，祁笑天瞳孔驟縮——他清晰地看到白翎投射在下方砂地上的影子，那輪廓，赫然是兩對重疊交錯(cuò)的巨大羽翼！

箭雨驟歇。白翎緩緩降落在砂地上，右翼外側(cè)赫然多了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粘稠的金色液體緩緩滲出，滴落在滾燙的砂石上。

他面不改色，反手從破損的羽翼根部，“嗤啦”一聲扯下一根染血的白羽，隨手丟在祁笑天腳邊。

“今晚加訓(xùn)。”他聲音帶著激斗后的微喘，略顯虛弱，“用你的金線……把它接回去。”

祁笑天彎腰拾起那根羽毛。斷裂的羽管處，粘稠的金液尚未凝固。

他指尖微動，數(shù)縷細(xì)如發(fā)絲的金線悄然探出，精準(zhǔn)地鉆入羽毛根部的斷裂面。金線如同活物般快速蠕動，纏繞，融合，斷裂的羽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彌合，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