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辰時的天，晨光熹微。

玖枝一行人早早地換了衣裳，理了鬢發(fā)，描了新妝，跟著昨天的念名冊的雙袖一路穿花拂柳，來到九卿峰的正房大院。此時院中已站了七八個同樣十七八歲，身著青布，腰系青色汗巾，腳踩黑布棉鞋，為首的管事淮左身著藍色暗紋團云窄袖長衣，腰系黑色革質窄腰帶，正立在廊下抬頭看廊檐上鳥雀筑巢。聽得有人聲，淮左回頭看去，正是雙袖帶著人來了。

淮左上前與雙袖問安，雙袖也忙請淮左安。

兩人各自清點人數(shù)，一同進入內院。繞過穿堂，迎面正是正院的五間清廈連著卷棚，四面出廊，廊上不掛鸚鵡、畫眉等鳥雀，卻只錯落有致生長各色奇花異草，朱紅欄桿藤蔓攀援。臺磯之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玖枝偷偷瞧去，似乎與昨天給她們送三餐的丫鬟們，形貌相似。

丫頭們見人來了，忙忙起身行禮，“淮管事、雙袖姐姐。”

雙袖問道：“主上可醒了？”其中一丫頭道：“已經醒了，花間姑姑正在伺候主上梳妝。”雙袖道：“你去回稟一聲，就說我和淮管事帶著人到了。”那丫頭忙去了。過了一會兒，那丫頭回來說主上已經知道，讓人去正廳候著。

在正廳等了一刻鐘，玖枝聽到廊下有人喊，“主上到了。”淮左、雙袖立時領人行禮。

鵝黃色的織金軟錦輕巧在大理石磚面上留下一道殘影，遍地繡折枝玉蘭的裙擺，花蕾欲放，綠葉青翠，“好手藝！”玖枝心中暗嘆，這樣精細鮮亮的繡工，便是號稱天下第一的繡娘恐怕都稍遜三分。

正出神，玖枝聽到人聲緩緩道，：“起來吧，人都到了。”

不急不徐，不聞喜怒。玖枝知道，是九卿峰的峰主澹臺環(huán)昭到了。對過一遍花名冊，花間請澹臺環(huán)昭分配職務。

數(shù)秒的沉靜，玖枝聽到上座的澹臺環(huán)昭道：“澤蘭去了，二等丫頭還缺一個，補上一個就是了，另外近日藥坊事多，再添三個專管藥閣，剩下三個，就留在院里伺候。至于你們幾個，藥園正缺人，你們幾個跟了淮左去藥園。”

“是。”花間道，“主上可定了誰補澤蘭的缺？”

又是數(shù)秒的沉默，玖枝只覺有凌冽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劃過，壓得她背脊彎得更低。不知多久，玖枝聽到環(huán)昭叫她的名字，“玖枝，聽好幾個嬤嬤都說你規(guī)矩學得好，人又穩(wěn)重，從今兒起，你便留在內院伺候。”

“是，”花間轉身道，“玖枝，自今日起，你就跟著雙袖學規(guī)矩，其余的人，雙袖、蘿月、淮左你帶人去吧。”

眾人依禮謝過，玖枝便留在正廳，含珠、纖云、云容隨蘿月去藥閣，秋江、聽雨、問雨隨雙袖出去，那七個小廝隨淮左去藥園。

花間與玖枝說了院中規(guī)矩，又叫來東桃?guī)Ь林κ煜ぴ褐惺乱耍謬诟浪溃骸暗任绾螅瑬|桃她們會給你安排屋舍衣裳。這兩天你先跟著東桃學規(guī)矩，有不明白的，你只管問東桃，或者問我。”

玖枝忙謝道：“玖枝明白，多謝姑姑提醒。”花間看她一眼，又說了幾句，便回去伺候澹臺環(huán)昭。

青山主峰九疑山，終年云飄霧繞，蒼天槐樹成蔭成林，千竿翠竹蓊潤氤氳，草木深處清泉流泄，鳥雀清鳴藤蔓繚繞。

澹臺環(huán)昭帶著人經過西院時，九疑山掌事姑姑青羽正在訓誡昨日剛到小廝和丫頭，澹臺環(huán)昭眸光掠過十數(shù)位低眉順眼的小廝丫鬟，轉頭問身邊的花間：“都是昨兒新送來的？”

花間道：“是，都是玉竹姑姑親自挑選出來的。”

澹臺環(huán)昭點頭，道：“玉竹挑人的眼光好，她挑的，都是極好的。”

雙袖撇撇嘴，道：“眼光倒好，只是嘴太毒，好管閑事的，還以為她家住海邊呢。”

玉竹此人，眼光毒辣犀利，辦事老練利索，賞罰分明，時風月正是看到她的這一長處，特別將她調做青山的總掌事。只是這人素喜有幾分好管閑事的習性，仗著身份也會有幾分拿喬，故此總有比她低階的丫頭暗自埋怨。雙袖正是其中之一。

花間聽言，登時厲眼急呵道：“雙袖，慎言。”

在下妄斷上位言，雙袖的話只在自家屋里說說也罷了，若傳到外人耳中，少不得要被人議論九卿峰的丫鬟沒規(guī)矩。此時正在九疑山，一言一行，也當謹慎為上。花間的話，提醒了雙袖，雙袖自知嘴快，受教斂眸，再不言語。

澹臺環(huán)昭見狀，眸光掠過雙袖，淡淡道：“隔墻有耳，雙袖你的嘴太快了。”澹臺環(huán)昭開口，雙袖更覺羞愧，頭低得更低了，“是，謝主子教誨。”

一行人去了正房大院，門口早有丫頭們等著了。見到人來，忙迎上來請安行禮。澹臺環(huán)昭道：“兄長可起了？”那丫頭道：“已經起了，在暖閣等七長老。”

澹臺環(huán)昭點頭，轉頭吩咐道：“你們退下吧，早上我不回去了，叫個人回去說一聲，還有，你們的早膳還是同青羽她們一道吃了，不必等我。”花間等人應聲去了。

一時進了暖閣，紅木雕花大圓桌上早已擺了各式的早膳點心，四色饅頭、乳糕、炊餅、油酥餅兒、豆?jié){、紅豆粥、絲雞面、椿根餛飩、羊肉泡飯、見人來了，侍奉的丫頭含笑忙捧飯安箸。澹臺環(huán)昭細細瞧了桌上的點心，笑道：“今兒有些奇怪了，兄長準備的都是我素日喜歡的，這一桌子總讓我覺得，兄長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啊。”

青山掌門澹臺南風忍俊不禁，指一指澹臺環(huán)昭道：“你這丫頭，越發(fā)難伺候了。”

澹臺環(huán)昭笑著坐下，道：“到底是我難伺候，還是兄長心里有什么呢？”

澹臺南風笑道：“先用膳。”

聽如此說，澹臺環(huán)昭心念微動，大概知道澹臺南風要和自己說什么了。一時飯必，漱了口，又吃過茶，兩人在里間的貴妃榻上坐下喝茶說話。

澹臺南風道：“前日北上城送來請?zhí)聜€月初九，北上城掌門千重關門弟子的拜師禮，邀請我們前去。風月和拂衣無暇，北青閉關，若塵在準備聽學之事，就讓逾月同你一道去。”

“千重又收關門弟子？”澹臺環(huán)昭驚異，“我記得，三年前他不是才收了一個關門弟子，怎么又有一個？”

澹臺南風道：“聽說這位關門弟子天資上佳，千重尤其愛惜，為此開特例收為關門弟子。”

澹臺環(huán)昭微微皺眉，道：“到底什么天資，能讓千重這么喜愛？”

澹臺南風道：“聽說十七歲的年紀，修為已經到達五階，只差一步，便可跨入六階。”

“五階？”澹臺環(huán)昭略感震撼，“不到二十歲的五階，天賦確實上佳，難怪千重執(zhí)意要收為關門弟子，這樣的資質的確少見。”

《青山史記》有載：蒼茫大陸，仙山飄渺，修仙之人不計其數(shù)。天道十二階，一階至三階為入門，四階至六階飛躍，七階至九階成長，十階至十二階羽化登仙。

修仙之人，只要天資尚可，又有名師教導，入門不是難事，而由六階入七階，進階之境，扼殺多少有志之士，若非有溫厚仁愛，宏大敦實的內心之境，實難跨越。

修行之路，內外兼修。

靈力的進階為外在修煉，心境的修煉是內在的修煉。如此兩廂交替，修行之道，更是難上加難。

蒼茫大陸，停在六階的，止步九階的修行者不計其數(shù)，那些登上十階的修行之人，不是已經羽化登仙，便是各宗門之首。例如，北上城千重掌門，是十階修士，再比如澹臺南風，十一階修士，只差一階便可羽化登仙。

而千重新收的關門弟子還未弱冠，已經到達五階，以千重的能力，在兩年內助他進入六階，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Ｖ灰木承扌猩喜蛔餮黄破唠A是指日可待的，而只要踏過七階，突破九階便增加了數(shù)分把握。

現(xiàn)如今蒼茫大陸，九階以上仙者可謂鳳毛麟角。無怪千重寧可破戒也要把他收為親傳弟子。

澹臺南風點頭道：“玉文的天賦已經是極好的，但他跨入六階已經過了弱冠年紀。”

澹臺環(huán)昭頷首，她知道的，九疑山的大弟子宋玉文天賦極佳，修煉磨練上，亦是勤勤懇懇，絲毫不肯放松，便是這樣，跨過五階，進入六階，也是二十一歲的事。

不足弱冠的五階，天賦資質，是相當驚人的。

澹臺南風似乎想到了什么，問環(huán)昭道：“明玉如今幾個可還好？聽說你出去一趟，還帶回來個小丫頭，如今已經收入門下做弟子了？”

澹臺環(huán)昭笑道：“小丫頭天賦不錯，正巧她們幾個嚷嚷著想要小師妹，便收在門下。”

澹臺南風道：“往年集賢，雖有不少人投報你門下，只是考核不過，算上外門弟子攏共不過十一二個，著實少了些。”

澹臺環(huán)昭道：“藥師一脈，修行者甚少，能有他們幾個，已然不錯。”藥師的修行，除了內外兼修的修行，更有一重靜心的修行靜心修行，不同于修仙之人的寧靜而祥和的心境修行，藥師的靜心在于靈、魂、體三方的靜而動，動而靜的靈活變動的修行。藥師心境的修煉并無修煉的技法，又無修煉的法門，令無數(shù)渴望修煉成為藥師的有志之士望而卻步。

“也罷，明年集賢，你再瞧瞧可有能入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