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薄霧還籠罩著瓦檐，阿婉就等在了茶館后門口。她手里緊握著一個小巧的油紙包，里面是她特意早起做的、最新改良的“蜜釀流心糕”——糕體更潤澤，夾心用枳椇汁混合了一點點她自漬的野橘皮碎，增加了風味的層次感。這是她的誠意，也是她的“談判資本”。

茶館伙計李小二打著哈欠開門搬門板，看到阿婉，驚訝道：“蘇小娘子？這么早！”

阿婉露出一個溫和而略帶忐忑的笑容：“李小哥，煩勞通傳李掌柜一聲，阿婉有件小事相商，不敢耽誤貴店開張。”她將油紙包塞給李小二，“剛出爐的小東西，不嫌棄的話，請小哥和大伙嘗嘗。”

李小二掂量著溫熱的點心，聞著香氣，眼睛一亮：“好說好說！掌柜的也快起了，我去喊！”他腳步麻利地去了。

不一會兒，茶館李掌柜（李有福）揉著惺忪睡眼披衣出來，看清是阿婉，略感意外。阿婉不卑不亢，也不兜圈子，直接將想法和盤托出：

直言自己在攢錢盤店，苦于資金不足。

每月出一定“茶水場地使用費”，租用茶館檐下那塊僅供單人通行、約莫兩步寬、平時也堆雜物的地方。

她只在此售茶和點心，并嚴格保證絕不喧嘩、不影響茶館客人出入、甚至可主動引導自己的客人進入茶館消費茶品。

重點強調“茶點配搭”的思路——她的點心甘飴，貴店的清茶去膩生津，可為貴店熟客提供多一種雅致搭配之選，更顯茶館底蘊。她適時遞上油紙包：“這是新調的流心糕，掌柜的不妨一試。若有幸在此設攤，此點便配貴店的碧螺春或龍井最好不過了。”

李掌柜拈起一塊流心糕品嘗，酸甜交織的果香流心與細膩米糕在口中化開，配上阿婉思路清晰、極有分寸感的話語，眼中的猶疑漸漸褪去。他當掌柜多年，自然看出這小娘子的艱難不易，更看出這份點心的巧思和干凈利索的為人。那地方放著也是落灰，能平白多份收入，還能順帶提升點茶館的“風雅”氣息，盡管微不足道，何樂不為？關鍵是此女知進退，懂規矩。

“嗯…你這想法倒也算兩便……”李掌柜沉吟片刻，最終拍板，“三百文就三百文！地方給你用！但有一點：干凈！安靜！不得生事！”

阿婉心中巨石落地，忙不迭躬身：“謝掌柜的！阿婉絕不給貴店添麻煩！”

目標達成，阿婉一秒不敢耽擱，立刻投入更緊張的籌備。

爐子茶壺：直奔雜貨市集，在最邊角的攤位反復對比，最終咬牙買下一個磕碰過但厚實耐用的小泥爐（五十文），一把肚大嘴小的舊白陶提梁壺（四十文），再配了幾個最粗樸的青花小茶杯（十文兩個）。

水源木炭：和茶館商量好每日從他們水缸提水（象征性付費），木炭則從相熟的燒炭翁處批發節省成本。

桌椅問題：她根本買不起新桌椅！靈機一動，向茶館租借！承諾只在非高峰時段使用、用前擦凈歸還、破損照價賠償。

李掌柜看那點小地方，猶豫了一下也答應了。一張小方桌，兩把小竹凳，這就是全部“硬件”。

無錢定制招牌，她找到一塊廢棄的船板，自己刮去青苔，用鍋底灰摻水調墨，工工整整寫上“婉娘茶點·暫設檐下”八字，懸在檐柱不起眼處。又向花農撿了幾枝人家棄用的殘花青草，洗凈插在一個缺了口的陶罐里，小心置于桌角。

考慮到成本和目標客群，她暫時只提供一種——最普通的粗茶（本地山茶），但炒制稍下功夫，每日用小陶壺精心燜泡，務求滋味醇正。

點心主打依舊是“蜜釀流心糕”，外加一款時令簡點，因臨近夏初，新試做了“荷葉香米糖藕丁”，將煮得軟糯的藕丁混入少量蜜漬米粒，用新鮮小荷葉裹成小卷，定價兩文一壺茶，配一個杯子，點心單賣一文一塊，但買一壺茶送一小塊藕卷！她深知，新攤位需要“添頭”引流。

茶壺茶杯都清洗得能照出人影，點心均用干凈的新鮮荷葉或桑葉包裹。

看著手頭再次大幅縮水的銅錢，再想到每月固定的三百文支出，壓力如影隨形。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阿婉蹲在河邊清洗著陶罐，冰涼的河水刺激著她手上的凍瘡，疼得鉆心，她卻咬緊牙關，洗得越發用力。

清晨第一縷陽光驅散薄霧，灑在青石板路上。“婉娘茶點”的簡陋招牌在茶館高大廊檐的陰影里毫不起眼。

阿婉已利落地生好小火爐，放上盛滿清水的提梁壺，旁邊的蒸籠里溫著流心糕和藕卷。初升的日光透過裊裊水汽，映著她專注而略顯緊張的臉。她盡量讓自己站得筆直。

茶館陸續開門，客人漸多。但匆匆人流大多瞥一眼這角落小攤便匆匆而過。茶館的熟客更是直接進入內堂。阿婉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直到晌午過后，茶館內最便宜的粗茶座也坐滿了，一些相熟的腳夫或走累了想歇歇腳又舍不得花太多錢的，才在阿婉攤前的竹凳猶豫坐下。

“勞駕，一壺茶，兩塊糕…哦？還有送的？”一位拉著板車的老漢看著送的小藕卷，頗為驚喜。

“是的，老伯嘗嘗，今日剛做的藕丁卷。”阿婉微笑，手腳麻利地泡茶，茶香雖淡，卻也醇和微苦。

老漢喝一口暖茶，再咬一口甜糯的藕卷，又試了流心糕，疲憊的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舒坦！這小地方…挺好！”兩塊糕點配著一壺茶，他坐了小半個時辰才走，阿婉收入四文。

陸續又有幾個類似的老主顧光臨。就在阿婉剛將一小壺新燜泡的茶遞給一位歇腳的貨郎時，那道熟悉的、頎長清冷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幾步之外。顧珩不知何時過來的，并未進茶館，只在不遠處一株柳樹下靜靜站著，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掠過阿婉忙碌的小攤。

他的視線在那塊船板招牌、那個插著野花的破罐、以及阿婉被煙火熏得微紅卻依舊專注擦著壺嘴的側臉上停留了片刻，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緒，卻也沒有絲毫輕視。

第一天經營，收入自然寒酸（僅十幾文）。正當阿婉準備收攤時，茶館李掌柜端著自家喝的粗茶溜達過來，看著阿婉收拾得比擺攤前更干凈的角落，微微點了點頭。

“蘇小娘子，”他開口道，“下午二樓雅間幾位客人嘗了你送李小二的點心，贊那流心酸甜別致，想再要幾塊。”

阿婉一愣，隨即大喜：“有的！掌柜的稍等！”她連忙將剩余溫熱的幾塊精心包好奉上。

李掌柜接過，隨意丟下五枚銅錢：“不必找了，客人打賞的。還有，”他壓低了點聲音，“張胖嫂下午在對面巷口和人叨咕，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留心著點。”

這句提醒，讓阿婉心頭一暖，遠比那多出的幾個銅錢更珍貴。“謝謝掌柜！我省得的。”

夕陽西沉，收好最后一把小竹凳，阿婉獨自站在檐下。一日下來，腰酸背痛，手臂被爐火燎得微紅。

初算今日賬目：粗茶點心實收十六文（含李掌柜代賣的），去除場地日租（十文）、木炭水費等約三文，凈賺…凈賺約三文？！

一個巨大的打擊感砸過來。但這三文背后，還有無形積累：她知道了茶館下午有客流機會（，知道了自己點心能入“雅間”客人的眼（意外之喜），更知道了街坊鄰里的善意提醒（李掌柜的預警）。

夕陽的金輝在她疲憊卻沉思的臉上鍍了一層微光。三文？若日日如此，連租金都付不起。但，這只是第一步！是屋檐下的第一步！

她望向對街面攤的方向。張胖嫂正惡狠狠地摔打著抹布，目光像淬毒的針。阿婉收回視線，非但沒有被沮喪打倒，眼神反而更加清亮銳利。

問題出在哪里？

位置劣勢：巷口太深，客流少。

組合問題：光靠腳夫路人買廉價茶點撐不起攤。

契機亮點：點心口味有潛力！茶館客人就是潛在目標！

一道新的光在腦中炸亮！

明天開始，不僅要維持現有模式，更要：

增加“外送”：主動向茶館小二（尤其李小二）和老板詢問，若有客人想配茶點，她立刻送到雅間或茶座！收取小額跑腿費（一文兩文）。

限量“精品”：每日限量制作一小批用料更講究、搭配更精致的“雅間專供”點心（比如流心糕配蜜漬桂花），價格翻倍，專門供給茶館內愿意多花點錢嘗鮮的客人。

巧用“贈品”:與茶館形成更默契配合。凡在茶館點名茶的客人，由茶館出面送一小塊她的時令點品（成本她承擔一部分），作為“添香”服務，借機宣傳。

暮色四合，阿婉小心收好茶具和招牌，將那塊寫著“婉娘茶點”的舊船板緊緊抱在懷里。雖然今天只有微利，但這方寸屋檐下，已是她通往目標的第一塊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