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的手指死死攥著衣角，指節(jié)泛白。母親驚恐的淚眼、那句嘶啞的“虎狼窩！不能去！”，與墨痕口中“百兩紋銀”、“七葉一枝花、石斛、黃精”的誘惑，在她腦中激烈撕扯。窗外的赤芍嫩芽在晚風(fēng)中搖曳，像無聲的催促。

一夜無眠。天光微亮?xí)r，阿婉坐起身，眼神決絕。她輕輕走到母親炕邊。蘇秦氏緊閉著眼，呼吸急促，枯瘦的手仍緊緊攥著被角。

“娘，”阿婉聲音低啞卻堅定，“藥……我配好了七天的量，放在灶臺青花罐里。小蓮知道怎么熬。王嬸答應(yīng)每日來照看您……鋪子也托付給她了。”

她頓了頓，看著母親顫抖的眼睫，心如刀絞，卻強壓下去：“獵苑……阿婉必須去。為了那些藥……為了您的身子。您……等我回來。”

蘇秦氏猛地睜開眼，渾濁的眼中滿是絕望和恐懼，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聲音，只有大顆的淚珠滾落。

阿婉不敢再看，猛地轉(zhuǎn)身，抓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幾件舊衣、常用藥材、顧珩送的《食療本草》和那只裹著軟布的白瓷盞——沖出了鋪門。身后，傳來母親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

巷口，青帷油壁車靜靜等候。墨痕掀開車簾，阿婉一言不發(fā)地鉆了進去。車廂內(nèi)舒適依舊，她卻只覺冰冷刺骨。車輪碾過青石板，熟悉的巷子、鋪子的輪廓在晨霧中迅速后退、消失。阿婉閉上眼，母親絕望的淚眼和那句“虎狼窩”反復(fù)閃現(xiàn)，讓她幾乎窒息。她用力攥緊了懷中的白瓷盞，冰涼的觸感讓她找回一絲清醒。為了那線生機，她必須賭一把！

山路顛簸，林木漸深。阿婉無心窗外景致，思緒紛亂如麻。顧珩的用意？柳含煙的敵意？獵苑的兇險？還有……那枚模糊的徽記和母親囈語中的“顧家鷹犬”……她下意識地摩挲著行囊深處那個紅漆螺鈿小盒。父親……河道衙門……這模糊的舊案，與高高在上的顧家，究竟有何關(guān)聯(lián)？為何母親如此恐懼？顧珩邀她來此，真的只為藥膳？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

“蘇小娘子，到了。”墨痕的聲音傳來。

阿婉下車，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山谷，幾座古樸雅致的院落掩映在蒼翠間。飛檐黛瓦，清幽中透著貴氣。遠處隱約有馬嘶人聲。

“此處是‘棲云別院’。”墨痕引路，“您的住處是‘聽竹軒’。藥膳廚房在院后‘百味齋’，食材器具已備好。爺在書房等您。”

聽竹軒清幽雅致，窗外竹影婆娑。阿婉無心細看，放下行囊，便隨墨痕前往書房。

書房臨窗，顧珩一身素錦常服，正提筆寫著什么。見阿婉進來，他放下筆，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深邃依舊，卻仿佛帶著無形的壓力。

“坐。”他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阿婉依言坐下，脊背挺直，手心微濕。

“一路辛苦。”顧珩聲音平淡。

“謝顧爺關(guān)心。”阿婉垂眸。

短暫的沉默。空氣仿佛凝滯。

“此次請你來，”顧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非只為調(diào)理野味。”

阿婉心頭一緊，猛地抬眼。

“家祖母，”顧珩看著她，目光銳利，“年事已高，脾胃虛弱，久居京中，厭食湯藥。聞你藥膳調(diào)理小兒、老人頗有心得，特請一試。”

老夫人！顧家的老祖宗！阿婉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又猛地提起。原來如此！這才是他重金相邀的真正目的！為顧家老夫人調(diào)理藥膳！這擔(dān)子……比想象中更重千鈞！是機遇？更是深不可測的漩渦！

“阿婉……定當(dāng)盡力。”她聲音微澀。

“嗯。”顧珩頷首，“所需藥材、食材，盡可取用。每日膳單，需提前報與我知。老夫人……口味清淡，不喜藥味。”

“是。”

“去吧。”顧珩重新拿起筆，“墨痕會帶你去百味齋。”

阿婉起身告退。走出書房，山風(fēng)拂過，帶著涼意。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為顧家老夫人調(diào)理藥膳……這究竟是靠近真相的機會？還是……踏入龍?zhí)痘⒀ǖ牡谝徊剑?/p>

墨痕帶她來到百味齋。廚房寬敞明亮，灶具嶄新，食材琳瑯滿目：山珍野味、時蔬鮮果……角落的藥柜里，赫然放著幾樣她夢寐以求的藥材：一小捆品相極佳的野生石斛、幾塊飽滿的黃精、一小包珍貴的七葉一枝花粉！

阿婉的心跳瞬間加速！石斛！黃精！七葉一枝花！草根張念叨的救命藥！他真的備下了！巨大的驚喜沖擊著她，但母親那句“虎狼窩”和父親模糊的舊案陰影，又如冰水澆下。他為何如此清楚她的需求？是體貼？還是……一種精準的掌控？用她最渴望的東西，將她牢牢綁在這獵苑之中？

她伸出手，指尖顫抖地撫過冰涼的黃精塊。為了母親，她必須拿到這些藥！但每一步，都必須如履薄冰。她拿起那只白瓷盞，指腹摩挲著溫潤的釉面。顧珩……你究竟……是引路人，還是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