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云別院的歸途，車輪碾過山路，顛簸著駛向熟悉的市井。阿婉緊抱著懷中藍(lán)布包裹，里面是曬干的赤芍片和顧珩承諾的珍稀藥材（石斛、黃精、七葉一枝花粉），油紙包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緊貼著她的心口。歸心似箭，卻又帶著一絲隱憂。顧珩的承諾兌現(xiàn)了，但回到那座城，回到福祿、柳含煙的視線下，這份“價(jià)值”能護(hù)她周全嗎？
馬車在巷口停下。阿婉跳下車，腳步匆匆奔向“婉晴小食”。鋪門虛掩，熟悉的藥香混合著煙火氣撲面而來。
“娘！小蓮！我回來了！”
鋪內(nèi)，王嬸正坐在灶臺邊摘菜，聞聲驚喜抬頭：“阿婉？！你可算回來了！”她臉上卻帶著憂色，“快去看看你娘！你走后沒幾天著了風(fēng)寒，咳得厲害！陳郎中的藥吃著也不見大好，一直念叨著你呢！”
阿婉心頭一緊！她快步?jīng)_進(jìn)里屋。蘇秦氏半倚在炕上，蓋著薄被，臉色蠟黃，比離開時(shí)更顯憔悴。她正費(fèi)力地咳著，聽到聲音，渾濁的眼睛瞬間亮起。
“阿……阿婉……”聲音嘶啞微弱。
“娘！”阿婉撲到炕邊，握住母親枯瘦冰涼的手，“我回來了！我?guī)Щ厮幜?！好藥！您會好的！?/p>
她急切地打開包裹，拿出油紙包，“您看！石斛！黃精！都是養(yǎng)肺的好東西！我這就給您熬藥！”
蘇秦氏看著女兒，又看看那些藥材，眼中含淚，嘴角卻努力扯出一絲笑：“好……好……回來就好……”
安頓好母親，阿婉立刻生火熬藥。石斛滋陰，黃精潤肺，她小心地取量，配以少量陳皮理氣。藥香彌漫，帶著希望的氣息。她用小勺將溫?zé)岬乃幹稽c(diǎn)點(diǎn)喂給母親。蘇秦氏艱難地吞咽著，咳嗽似乎真的緩了些，蠟黃的臉上有了一絲微弱的生氣。
“娘……喝了藥……睡一會兒……”阿婉輕聲哄著，心中稍安。
傍晚，阿婉在灶臺前忙碌，準(zhǔn)備給母親熬點(diǎn)清粥。鋪門被輕輕敲響。
“蘇小娘子，”門外是墨痕平板的聲音，“爺讓送東西來?！?/p>
阿婉開門。墨痕遞上一個(gè)半舊的紫檀木小箱。
“爺說，”墨痕聲音無波，“老夫人念你辛苦，特賜些藥材，以備不時(shí)之需。”他頓了頓，“爺還說……鋪?zhàn)蛹纫阎亻_，抽成……照舊。”
(界限分明：恩賜與規(guī)矩)藥材？抽成照舊？阿婉接過沉甸甸的箱子，心頭五味雜陳。顧珩兌現(xiàn)了承諾（藥材），卻也劃清了界限（抽成照舊）。老夫人的“念你辛苦”，更像是一種冰冷的恩賜。她打開箱子，里面是幾包上好的黃芪、黨參、當(dāng)歸，還有一小盒密封的燕窩碎。都是溫補(bǔ)之物，價(jià)值不菲。
“替我……謝過老夫人和顧爺?！卑⑼衤曇羝届o。
墨痕點(diǎn)頭離去。
深夜，萬籟俱寂。阿婉守在母親炕邊，看著母親在藥力下沉沉睡去，呼吸雖弱卻平穩(wěn)了些。她疲憊地吹熄油燈，和衣躺在旁邊小榻上。連日奔波和擔(dān)憂讓她很快沉入夢鄉(xiāng)。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和哭喊聲將阿婉驚醒！
“蘇姐姐！蘇姐姐！不好了！鋪?zhàn)印佔(zhàn)颖辉伊耍 ?/p>
是小蓮！聲音凄厲！
阿婉猛地坐起，心臟狂跳！她沖下小榻，拉開鋪門！
眼前景象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鋪門被砸開！桌椅翻倒！灶臺被掀翻！藥罐碎片滿地！最讓她心驚的是——她藏在炕柜深處的油紙包——那包著救命藥材的油紙包——不翼而飛！地上散落著幾片被踩碎的赤芍片！
“藥……我的藥！”阿婉眼前一黑，幾乎暈厥！母親的救命藥！
她瘋了一般撲向炕柜，雙手在冰冷的木屑和碎瓷間摸索，只抓到幾片殘破的赤芍片。石斛！黃精！七葉一枝花！全沒了！
“天殺的！這是誰干的？！”王嬸披著衣服趕來，看到慘狀，驚怒交加。
阿婉強(qiáng)迫自己冷靜，眼中寒光閃爍。福祿！柳含煙！只有他們！動機(jī)呢？
福祿的動機(jī)：他作為顧府管家，表面恭敬，實(shí)則嫉妒阿婉得老夫人青眼，更因之前張胖嫂事件（懷恨在心。他覬覦阿婉鋪?zhàn)由?，尤其藥膳名聲鵲起，想借機(jī)打壓，甚至搶奪藥方。
柳含煙的動機(jī)：藥膳賽敗給阿婉，視為奇恥大辱。她視阿婉為眼中釘，想徹底毀掉她。福祿是她暗中收買的眼線，提供顧府內(nèi)部消息，柳含煙則提供金錢或勢力支持。搶藥，既能打擊阿婉，又能研究她的藥方，一箭雙雕！
福祿與柳含煙，一個(gè)貪財(cái)記仇，一個(gè)驕縱善妒，因共同的敵人和利益勾結(jié)在一起。福祿利用顧府管事的身份便利和消息，柳含煙提供外部行動力和掩護(hù)。
“王嬸！小蓮！幫我照看娘！”阿婉聲音冰冷決絕，“我去……找藥！”她不能坐以待斃！母親等不起！
她沖出鋪?zhàn)樱谄岷诘南镒永锟癖?。目?biāo)明確——福祿的住處！她記得福祿在城南有處私宅。
“福祿！你給我出來！”阿婉用力拍打著福祿家緊閉的門板，聲音帶著滔天恨意！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gè)睡眼惺忪的小廝探出頭：“誰?。〈蟀胍埂?/p>
“讓福祿滾出來！”阿婉厲聲打斷，“他搶了我的藥！讓他還回來！”
小廝嚇了一跳：“?！９苁虏辉诩?！”
“不在？”阿婉冷笑，“那就去柳府！告訴柳含煙！她想要藥方？讓她親自來拿！否則……我蘇婉娘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把她的齷齪事捅到顧爺面前！看她柳家大小姐的臉往哪擱！”
阿婉深知柳含煙最在意名聲！她故意高聲喊出“柳府”、“藥方”、“齷齪事”，就是要打草驚蛇，逼他們現(xiàn)身！她賭柳含煙不敢讓事情鬧大，傳到顧珩耳中！
小廝嚇得縮回頭，門砰地關(guān)上。阿婉站在冰冷的夜色中，胸口劇烈起伏。她在賭！賭柳含煙的驕縱和心虛！
時(shí)間一分一秒流逝，巷子里死寂一片。就在阿婉心漸漸下沉?xí)r，一輛不起眼的青布小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巷口。車簾掀開一角，露出柳含煙那張妝容精致卻帶著怒氣的臉。
“蘇婉娘！你好大的膽子！”柳含煙聲音尖利，“深更半夜，污蔑本小姐！你想找死嗎？”
阿婉毫不畏懼地迎上她的目光：“柳小姐，我的藥呢？”
“什么藥？我不知道！”柳含煙矢口否認(rèn)，眼神卻閃過一絲慌亂。
“不知道？”阿婉冷笑，上前一步，壓低聲音，卻字字清晰，“福祿是你的人吧？他砸我鋪?zhàn)?，搶我藥，不就是想討好你，讓你研究我的藥方嗎？柳小姐，藥膳賽你輸?shù)貌环?，想偷師？可惜……用錯(cuò)了法子！”
柳含煙臉色瞬間漲紅：“你……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你心里清楚！”阿婉步步緊逼，“藥，還給我！否則，天亮之前，顧爺就會知道，他府上的管事，和你柳家大小姐，是如何勾結(jié)，欺壓良善，搶奪救命藥的！你說……顧爺會怎么想？老夫人……又會怎么想？”
提到顧珩和老夫人，柳含煙眼中終于閃過一絲恐懼！她可以不在乎阿婉，但不能不在乎顧珩的看法和老夫人的態(tài)度！尤其老夫人近來對阿婉頗為贊賞！
“你……你敢！”柳含煙色厲內(nèi)荏。
“你看我敢不敢！”阿婉眼神決絕如冰，“我蘇婉娘賤命一條！光腳不怕穿鞋的！柳小姐……你賭得起嗎？”
死寂。柳含煙死死瞪著阿婉，胸口起伏。良久，她猛地放下車簾，對車夫低喝：“走！”
小車迅速駛離。片刻后，一個(gè)布包從車窗里被扔了出來，落在阿婉腳邊。
阿婉立刻撿起。正是她丟失的油紙包！打開一看，石斛、黃精、七葉一枝花粉……都在！
她緊緊攥著藥包，如同攥著失而復(fù)得的希望！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回到鋪?zhàn)樱⑼窳⒖躺?，重新熬藥。藥香再次彌漫。她小心地將溫?zé)岬乃幹菇o被驚醒的母親。
“阿婉……”蘇秦氏虛弱地握著女兒的手，眼中滿是擔(dān)憂，“你……你沒事吧？”
“娘，我沒事?！卑⑼駨?qiáng)壓下心頭的后怕和憤怒，擠出一絲笑容，“藥……找回來了。您安心喝藥，會好的?！?/p>
蘇秦氏看著女兒蒼白的臉和眼中的血絲，嘆了口氣，沒再追問，默默喝下藥。
安頓好母親，阿婉獨(dú)自坐在狼藉的鋪?zhàn)永??？粗鴿M地碎片和手中失而復(fù)得的藥，她心中沒有喜悅，只有冰冷的恨意和更深的警惕。福祿！柳含煙！這筆賬，她記下了！
她拿出那個(gè)紅漆螺鈿小盒，將藥包仔細(xì)放回最深處。這次，她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人，也不會再將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恩賜”。她要變強(qiáng)！強(qiáng)到足以保護(hù)自己，保護(hù)母親！強(qiáng)到……讓那些覬覦她、傷害她的人，付出代價(ji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