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橋石階,往來熙攘,有喧囂聲自長巷起:
“大戰在即,司法之神剛晉神歸來便率領一眾神軍抵御冥軍侵犯,連一口熱乎茶都沒喝上……”
一位身穿青衣,倚靠紅柱的女子聽得入神,打眼望去,禎言官激動甩著袖袍正講的起勁。
“那后來怎么樣了?”
眾仙紛紛圍堵成圈,迫不及待續聽后事。禎言官抿了口茶水,折扇握在手中輕搖,眼神立刻如鷹一般,注目四方,道:
“我們司法之神不負眾望,雖然冥界狡猾多端,但是最后那為首的將領還是折在了司法之神手中。”
一番言辭當真是鏗鏘有力,連帶著周圍喧囂聲更是刺耳,青衣女子并未跟隨一同起哄,而是面無表情,只是留下……耳朵細聽。
禎言官一抬手收攏折扇,另一只手化起白霧,俄頃,白霧淡去留下一縷模糊影像。
影像之中,天地頹然蕭索,瀠黃一片,沉沙飛石逆時旋轉,幾近炸開,四方將士竭力廝殺,聲如洪鐘,仿若吞天攝地之威壓來。
禎言官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看當時的場面,用人間界的詞來說堪比世界末日,神冥二界的波動造成下界的危難,不容小覷。”
眾仙似未回過神,禎言官繼續滔滔不絕:
“雖冥界善戰,那不還是被我們神界給打趴下了?這足以說明,邪不壓正。”
此話一出,眾仙紛紛點頭,青衣女子伏低身子,耳朵湊近聽得更真切,臺下各自低聲討論著冥界何等小人之風,何等上不了臺面。
青衣女子蹙起眉頭,若有所思。
冥界若真是如此囂張跋扈、尋釁滋事,怎的這些年從未聽說冥界來犯?青衣女子正了正身子,摸著下巴輕搖頭。
一切尚未定論,她并不好開口說什么,今日舊事已然說個八九不離十,想來也該散場。
青衣女子離凳轉身欲走,抬眼迎面撞上白衣男子的俊容,劍眉星目,唇齒微張,他沖著青衣女子方向打招呼:
“青芒,我就知道你在這里。”
青芒雙手抱臂,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湊近些說著:
“你今天怎么有功夫來仙釗府了?不去閉關修煉了?”
青芒一番詢問,叫他有些不知先答哪個問題,低頭露齒笑了笑,說:
“你一下子問我兩個問題,我是先回答哪個好?”
青芒扶額笑,問個問題還要思量回答順序,他這個習慣恐怕要留一輩子了。
“那我先問你,你來這里做什么?”
男子走近桌凳旁,整理好凳子便邀青芒入座:
“過來坐,站著說話多累。”
男子還是挺細心的,自知她不喜對著驕陽,便挑了個被陽之地好乘涼。
“你還沒回答我呢”
青芒順勢坐下,依舊追問他。
他眼中透出復雜神色,凝視了半天終于吐出幾字:
“你知不知道……今年考核提前了。”
原來是因為考核讓他支支吾吾半天,青芒思索片刻,吐出兩字:
“知道。”
男子深吸一口氣,盡力不讓自己緊張情緒過于暴露,只是哪怕再偽裝也逃不過青芒的眼睛。
“緊張了?”
青芒三個字如雷擊一般穿過男子心頭,搖曳的心還在上下起伏,須臾化作低聲一笑:
“每次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男子已經記不清是多少次被青芒抓個現行,根本無法做到瞞天過海。
“是啊,你每次緊張,都有小動作,我看的多了也就摸清了。”
青芒一字一句解釋著,拎起茶盞倒上茶水推送至男子面前:
“喝點吧,這茶有溫神之效,會鎮靜些。”
男子拿起茶杯送到口中品茗,拂了衣袖繼續說:
“考核在即,你倒是絲毫都不緊張。”
青芒放下茶杯,凝視男子,胸有成竹的姿態說著:
“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日夜勤勉,從不疏于修行,現在該如坐針氈的難道不是你嗎?”
青芒話語落畢,只見他垂頭喪氣,輕輕嘆息,道:
“是啊,我現在已經開始緊張了,很怕……成績不理想,若是發揮失常,新的一輪考核需要等來年了。”
男子眼中充斥著擔憂,青芒也透露著理解的神情,畢竟此次考核臨時更換考核官是前所未有的,更是關乎晉升事宜,誰都想一次就過。
何況這考核官與男子關系匪淺,更是一籌莫展。
“你也別太擔心,正常發揮,成績一定穩過,但若是你因此打了怵,恐怕對你不利。”
青芒滿目擔憂,生怕他因此喪失信心錯過了機會。
“我盡量調整。”
話音剛落,男子聲音再次響起:
“我方才看你皺緊了眉頭,你是聽了什么內容讓你能皺成這樣?”
青芒撐起臉頰,一番思緒過后,開啟方才心頭疑惑:
“時燼,你知道神冥大戰的事情嗎?”
時燼眉頭微蹙,指尖輕挲茶盞,道:
“略有所聞,已經過去百年了,你怎么突然問這個?今日禎言官講的是這件事?”
青芒頷首,將茶盞放回桌案,說著:
“我今天聽了一些閑言,說冥界野心勃勃,大戰是冥界先起的兵,但我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哪里不對。”
青芒陷入沉思,時燼雙目也陷入凝視,心中有所思量,道:
“難道你的意思是,當年大戰另有隱情?”
青芒雙目注視時燼良久,聲音再次響起:
“此事究竟是什么結果,我也無從知曉,只能聽他仙口中只言片語。”
青芒停頓了一下,再次揚起聲響:
“若是真如他們所言,為何這百年間冥界一點動靜也沒有?反而神界廣為流傳冥界有多兇殘暴戾……”
時燼沉思片刻,道:
“你的猜測也并非不可能,只是眼下廣為流傳的版本就是冥界好戰、狼子野心,完全一點好話都沒有。”
“我看更像是一場有預謀的栽贓。”
青芒話鋒銳利,言辭犀利,十分敢說。
時燼輕咳兩聲,打量四周確保無任何風吹草動便輕手撈起青芒的胳膊,說著:
“眼看已傍晚,我們還是回殿中吧。”
青芒順勢起身,看著他的眼色向前邁步。兩只體型相差懸殊的背影一并消失在長巷之外。
盤星殿之中,燭火曳曳,青芒隨手拾起一本《四界奇聞錄》翻閱,鴉色文字入目,記載四界眾生的來路出處。
窗欞外微風輕搖枝頭簌簌作響,日神輪值下班,暮色漸深,夜神頂上高臺,摧動術法四界皆循序漸進入墨。
隔壁門戶吱嘎推開,青芒耳聽細碎動靜,將書落于桌案,推門而出。
雙手抱臂,穿梭于縱橫走道,自遠處投來一抹高大挺拔身影,再湊近些,依稀可辨面容。
原是時燼。
他怎會獨自在這賞粼粼池水?青芒心頭疑惑,在他嘆息時,方有了答案。
“還在為考核之事憂心嗎?”
青芒駐足在他左側,他轉身帶來凝望,繼而再度轉過身去望一池粼波,道:
“是啊,距離考核沒多長時間了,難免心里有些懼怕。”
青芒歪著頭,神情滿是疑惑,道:
“你的天賦極高,修行勤勉,有什么怕的?”
時燼抬手隨意折了一枝開花的樹叉拿在手中把玩,指尖撫過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口中輕聲道:
“她畢竟養育我多年,我不想讓她失望吧,總想表現得更好一些,但心里總是很慌亂,怕她對我失望。”
青芒轉頭與時燼一同望向粼粼池水,月光之下灑落一地銀輝倒映于水面,清晰可見的池底倒映出一塊塊大小不一琳瑯滿目的石塊。
她抬手摘下幾片花蕊,攤在手心,道:
“你看這些花,看出哪里不同了嗎?”
時燼轉過頭來,斂眸注視她掌心花蕊,道:
“顏色大相徑庭,形狀卻各有千秋。”
青芒將掌心花蕊合攏,閉目默念法咒,掌心溫熱襲來,頃刻間,花蕊消失無蹤,留下唯有花瓣狀的手鏈,道:
“回答的不錯,這是你的獎勵。”
時燼垂首輕笑,抬手去接她手中的手鏈,道:
“從哪學來的?”
青芒抿唇一笑,暮色之下晚風格外撩人,她歪首湊近時燼臉龐,咫尺距離,時燼微顫,心跳仿佛空了一拍。
“你猜呀。”
俏皮聲傳來,青芒故意抬手不讓他觸及手鏈,時燼輕蹙眉頭,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
“還是我給你戴上吧,獎勵嘛,當然是頒獎人親自頒給受獎者咯。”
青芒輕輕扯過他寬大袖袍,指尖捏起袖口向上翻揚,露出白皙的手腕,她撐開手鏈口,對準手掌方向向上攢動,一氣呵成。
“別摘下來了,你一會回殿里一定可以睡個好覺。”
原本疑惑不解,時燼抬頭看才發覺,青芒折的是安神花,具有安神助眠療愈身心的功效。
“我竟不知,你還有這般玲瓏剔透細心的時候?”
時燼打趣她,不經意間,眉眼早已彎成了月牙。
青芒回頭與他對視,輕嘆,道:
“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何況我看你晝夜所思,愁容不展,于心不忍。”
話音剛落,時燼一副感動模樣望著她,雙目深情,凝視良久,青芒察覺他投來的目光有異,便抬手遮擋他容顏。
“打住打住打住,不要這么看著我。你還是好好回去睡一覺才是正經事。”
青芒平日里最受不了這種濃情蜜意的場景,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東一塊西一塊……
時燼收起目光,后退半步拉開一小段距離,道:
“我還睡不著,我們好久沒切磋了,試試?”
青芒指隙閃爍光芒,凝聚指尖召喚長鞭,后退幾步以便施展。
“好啊,讓我看看你的劍行九式有沒有長進。”
時燼長袖一揮,金芒乍涌,喚出長劍。
青芒看準時機揚鞭而去,蓮步疾速移動,招招落于時燼那處,兩人你來我往帶起一陣旋風,激起水光一層又一層漣漪。
“你的藤鞭使的不錯。”
旋身時時燼陡然出口夸贊,于風中盤旋,他長劍刺去,拋出幾招連環式,卻仍不敵青芒轉鞭扣緊捉他劍刃,正好與藤鞭相纏又桎梏。
“我還是需要多練。”
兩人自半空穩落地面,收起法器,時燼明顯有些垂頭喪氣,青芒靠近他身側安慰,道:
“你我的法器本就相生相克,我的長鞭是抑制長劍的,你不要氣餒,我已經感受到你每一招都進步不少,能與我搞出這么大動靜,你很厲害了。”
落花與風盤旋追逐,許是兩人動靜太大,身后一抹身影于墻根緩慢走來,未走近便只聽那人長音穿耳:
“你還知道搞很大動靜,如今考核在即,你們不去好好修煉備戰考核,在這里卿卿我我,你還要點臉嗎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