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是個廢物，他連初中都沒能畢業，早早的輟了學，做一些搬磚洗碗類的工作，我那時還在上小學，有些記憶早已斑駁，深深烙印下的，只有他炎夏里的汗珠和寒冬時手上的凍瘡。

那幾年，他仿佛全身都被疲乏所覆蓋，我不大記得我們那些日子是否有過交談，我與父母同躺在我們溫暖的床上，我睡在他們中間，睡前是父親緩緩的輕拍，睡醒后是母親溫柔的問好，至于我哥，我不清楚他睡在哪里。

或許是工地，或許是餐廳的后廚，也可能是無人問津的漆黑樓道里。

長久以來，我們幾乎沒有碰面的機會，直到某天，我被尖銳的辱罵聲和巴掌聲吵醒，由于小孩子的本能，我小聲的啜泣著，希望得到父母的安慰，可惜，門外的動靜太大，蓋過了我的聲音，我小心翼翼的打開一點臥室門的縫隙，我的父母沒有察覺到這細微的動作，但我哥注意到了，幾乎是同一時間，當客廳明晃晃的燈光照進臥室里的瞬間，我抬頭，撞上了我哥陰騭，像是對我積怨已久，我猜測，如果沒有父母在場，我哥可能會直接沖過來殺死我。

我忘了我當時是怎樣的神情，但是后來，當我把我哥摁在墻上的時候，我詢問了他，他說是以一種極其欠打的該死的小崽子的眼神，他說完這話，我也就更起勁了。

但那都不重要。我記得那個晚上，我就站在臥室里，眼睛透過那狹小的縫隙，看到我哥被揪著耳朵，扇了一個又一個巴掌，除了臉被打到反向的時候，我哥幾乎都在惡狠狠的盯著我。

不過沒有任何威懾力，因為他眼眶紅紅的，瞳孔被一層薄薄的水霧覆蓋著，當父親用點燃的香煙壓滅在他小臂上時，兩行晶瑩剔透的淚水像是忍耐許久后，終于不受控制的留下來了。

那晚的吵鬧持續到很晚，我哥到后來根本壓制不住眼淚，我不知道類似于這樣的事情是否還發生過，不過，看我哥那個表現，估計應該不在少數。

最后，我看到父親一直在推著他往家門外，嘴里還嘟囔著“滾出去”。

按照原本的想法，我本來是要等一切結束后再偷偷爬回床上的，不過，不知為何，我跑了出去，拉住我哥的胳膊，父親在沒注意時不小心拍到了我一下，我沒吃過這樣的痛，立馬開始委屈大哭，父母見狀，立馬嚇得過來安慰我，母親責備父親的馬虎大意，父親蹲下把我緊緊擁入懷中，而我的手還一直緊緊的抓著哥的衣袖，我趁著淚眼婆娑，偷偷瞄了一眼哥，他只是諷刺的輕輕扯了扯嘴角，下一刻，我抓著他衣袖的手感到一陣被人擰的痛，哥似乎在要求我放開，我沒松手，反而更用力的抓緊了。

帶著哽咽的，我向父母要求讓哥陪我。

從前對我百依百順的父母，卻在此時強硬的拒絕了我的要求，母親直接甩了哥一巴掌，說著“都怪你”“快滾”。

盡管已經非常用力了，但還是沒留下哥。

最后，我哭累了，在父母溫暖的懷里被放到柔軟的床上，又被裹上毛絨絨的毯子。

那哥呢？

轉天睡醒后，母親興奮的跟我說外面已經是白雪皚皚了，可以出去和小朋友一起打雪仗堆雪人了，我走到窗邊，順著被母親掀開的窗簾，看到外面如此壯觀的雪景，心里卻莫名的難過。母親給我穿上加絨的襪子，又在校服外面套上厚厚都棉服，父親說怕我玩雪的時候手被凍到，為我戴上了皮質的內部加絨手套，說這樣就不怕雪化成水后沾到我的手了。

我吃完母親熬好的熱粥和蒸好的包子，在父母的左右牽手中下了樓，父親給我指了一處，說那個地方是他特地做標記的，讓我可以在上面踩下一個完整的雪腳印。

說罷，父親把我抱起，讓我落腳后就印下了完美的印記，母親笑呵呵的拿著手機給我拍照，記錄這幸福的時刻。

拍完玩完之后，我被父親抱到了提前開好暖氣的車上。我被裹在溫暖的衣物里，身處于充斥著愛的環境里，我的心卻總是冷冰冰的。

我記得，昨天手里緊攥著的，哥的衣服，只有薄薄的一層。踏過今日這樣厚重的雪，大抵是飄了一夜又急又大的雪花。

那哥呢？

挨完打之后臉上還掛著淚水的他，要何去何從呢。那層薄薄的衣服，能給予他溫暖嗎？他今天的早飯也是熱乎乎的嗎？有人讓他踩完整的腳印嗎？有人會用手機記錄他嗎？

或許是因為昨夜睡得太晚，又或許是因為哥昨天哭了，我整整一天都沒聽進去老師講的任何一個字，我的朋友們叫我出去打雪仗我沒有應答，幾個可愛的小女孩叫我一起堆雪人，我也沒同意，我心里只是在想：那我哥呢。

那夜過后，我再次見到他，是那天過后的第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