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鎮。

朱羽沒想到剛從方外境出來就瞧見一名熟人。

粉白的法衣在那群身穿藍色、紫色法衣的人群中分外突出。

小師姐怎么在這里？

朱羽想著便悄悄隱藏氣息放出一只赤色蝴蝶去偷聽那些弟子的談話。

“他們都是一刀封喉，元仙師的尸首被發現在距離此地十五里的山坡上，神魂是被活生煉化的。”

“有人看到你們那位叛逃的弟子出現在附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是火屬性的修士吧？”

火屬性修士對煉化一法上有著遠高于其他屬性修士的天賦。

樓悅板著臉沉聲道：“朱羽只是金丹中期，殺不了已經是元嬰中期的元仙師。”

“那她也有嫌疑。”云臺山的弟子不依不饒，“她勾結妖族，定然也修了些歪門邪道。”

樓悅長眉一豎，哼聲道：“等找到她事情自然可以水落石出。”說完樓悅大步離去，跟著她一道來的七星宗弟子紛紛跟在她后面離開。

朱羽望著樓悅離開的背影，暗暗嘆息道，小師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護著她啊。

不過，那個青黑色的字跡有些讓她在意——杜云藏不可信。

杜云藏是掌門師伯的名字，事到如今，她也確實察覺到掌門師父在她失憶的事情有所隱瞞，但留下這個字跡的人又是誰呢？

除她之外，最后接觸到海棠結吊墜的人是刑律堂堂主季尚，他知道這個秘語嗎，又或者這個秘語就是他留下的。

朱羽思索著決定再從樓悅那里找點線索。

窗戶被吹開，燭光劇烈地搖晃，險些熄滅。

樓悅睜開眼睛，就看見對面的桌幾旁坐著一個閑適的身影。

“你！”樓悅站起身低呼一聲，快步走到朱羽面前，壓低聲音吼道：“你瘋了，這整個客棧都是修士，修為最低也是筑基七階。”

“小師姐莫急，我來問些事，問完就走。”朱羽安撫地纏住樓悅的手臂，拉著她在旁邊坐下。

樓悅冷著臉，掰開朱羽的手，深吸一口氣道：“你老實告訴我，云臺山的仙師是不是你殺的。”

朱羽微微瞇起眼，歪頭看著樓悅道：“小師姐覺得是我做的嗎？”

樓悅盯了朱羽片刻，暗暗嘆一聲，此事不管是不是朱羽做的，她都要護她，又何必多問。

“你要問什么？”落悅在一旁坐下。

“我前日聽人說我盜取了魂珠，小師姐可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樓悅思索道：“那日樓中失竊的除了七葉靈草還有魂珠，而你的海棠結就是被蘇長老在魂珠存放的附近找到。”

提及海棠結，朱羽神色微凝。

“此事你不必擔心，師父回來后定能還你青白。”

“掌門還沒回去嗎？”

樓悅搖了搖頭，朱羽似是關心地問道：“掌門師伯是出了什么事嗎？”

樓悅嘆息道：“師父近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但身居高位不能示弱，每次只能以處理外事隱藏行蹤，如今也是舊疾突發，在一處隱蔽的洞府修養。”

朱羽若有所思，這掌門師伯是不信任宗門啊。

樓悅又道：“藏星樓的事，我會再調查，如今師父不在宗門，宗門幾乎被季尚和蘇長老給掌控，榮長老閉關，白長老和柳長老一向不管這些。”

“我雖不知季尚為何要殺你，但你不可能次次化險為夷，萬事小心為上。”

“知道了，多謝小師姐掛心。”朱羽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小師姐可否跟我說說宗門里幾位長老的模樣，如今我被宗門下了追殺令，要是撞見了幾位長老，我好跑快些。”

樓悅被朱羽的模樣逗笑，“柳長老你是見過的，我就不多說了，白長老性情淡漠，常年掛著一柄通體如白雪，沒有任何裝飾的劍在腰間，你要是見到，定能認出。”

“蘇長老為人張揚，容貌艷麗，左眼角有一顆朱砂痣，常年穿著一襲裙擺繁瑣的紅色鳳尾裙甚似牡丹，仙門中倒是找不出她這般艷麗的人。”

“榮長老閉關多年，我并沒有見過，只聽聞他常年裝作黑色道袍，戴著一張黑色面具，據說是面部有一猙獰的傷口，一直未愈合。”

“齊長老。”樓悅略一停頓，然后繼續道，“齊長老是一個性情溫和、十分愛笑的老爺爺，但他七年前死在關外，此事事關仙門實力評估，并無對外公布。”樓悅說著似乎想到了什么，眉頭微微蹙起，但又不愿朱羽發現，匆匆改了話題道：“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朱羽搖了搖頭，樓悅說的這幾位長老，并沒有符合她那日在藏星樓中見到的人，她察覺樓悅有所隱瞞，但樓悅既然不愿說，她只能再想辦法探查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朱羽站起身對樓悅慎重道，“我走了，小師姐保重。”

紅色的身影飛入黑暗，樓悅望著敞開的窗口，想起第一次見到朱羽的模樣。

那日師父匆匆離山，第二天回來的時候抱著一名神魂被封印的孩子。

“樓悅，這是你莫師叔的弟子，她現已入魔，將她關在地牢里，切記不要讓其他人靠近她。”

師父說完便匆匆離開，再次見面已經是五個月后。

這些時日里，那個孩子一直在昏睡，而這一睡就是兩年。

她記得那孩子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模樣，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少女好奇地望著她像一不知俗事的稚童，她那時已經知道在少女身上發生了什么，她想她以后就會將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樣愛護。

——

半個月后。

皓月居空，荔枝飄香的山坡上，一名戴著斗笠的紅衣少女撥開掛著一串串紅果子的樹枝，往藏在果林中，種滿花草的小院走去。

引路的螢火蟲，在院門前停下。

朱羽掃目打量了一遍被花草圍裹的房舍，推開被龍膽花、白晶菊包圍的籬笆，踏進院子的那一刻，朱羽的眼前劃過一道場景。

盛滿視線的垂絲海棠輕輕搖曳著，一張方格木窗被推開，清白的陽光照向探出半個身子的明媚女子：“小羽兒，今天休息，快去換身新衣，師父帶你去九州最繁華熱鬧的地兒。”

一道火光在視線中炸開，映照出那年那條燈火輝煌的長街。

三年前，允州城。

“舞龍隊來了！”一道孩童的高呼，一群衣著鮮亮的孩童提著花燈從朱羽身邊跑過，險些將朱羽撞倒。

“師父。”朱羽輕喚一聲，仰頭去看莫云殊，“這里的人好多”

“今天是花燈會，比往日都要熱鬧，小羽兒不喜歡嗎？”莫云殊護著朱羽往人流松散的地方靠去。

朱羽搖了搖：“不是，只有一些，不習慣。”

莫云殊摸了摸朱羽的腦袋，“小羽兒第一次到人這么多的地方，不習慣很正常，可以先感受一下，如果還是不喜歡的話，我們下次就不來了。”

“嗯。”朱羽點了點，用眼睛去看那些從未見過的熱鬧，當了十三年的盲人，她對如今的一切自然是感到新奇的。

“吃湯圓嘞，好吃的湯圓——”

“老板都有什么餡兒的？”莫云殊上前問道。

“芝麻、花生、豆沙，客官想要什么口味的？”

“三種口味各來一份。”莫云殊說完，拉著朱羽在店鋪旁坐下。

街邊搭著一個戲臺，咿咿呀呀的唱詞從人群中遠遠飄來，又被燈火暈染出美好的幻影。

“好吃的湯圓來嘍！”伙計一聲呦呵，三碗湯圓被端到朱羽和莫殊云所在的木桌上。

“小羽兒快嘗嘗。”熱乎的湯圓被端到面前，圓滾滾的面食擠在一起盛在繪制著藍色花紋的白瓷碗中。

“吃了湯圓，這一年都會團團圓圓，幸福美滿。”莫云殊挖了一顆白嫩嫩的湯圓喂到朱羽嘴邊。

“甜嗎？”

朱羽點了點頭。

莫云殊笑意更甚，“一會兒我們就去登云臺，那里可以將整個允州城都收入眼底，還有很多好吃的甜點。”

——“人族與妖族，廝殺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和平共處？”女子聲音嘶啞，從脖頸處迸裂的蛇鱗如飛刀般向她襲來仿佛要將她割碎。

朱羽倏然睜開雙目，黑瞳中暗藏著赤色的光芒。

山谷的寂靜，偶偶傳來一兩聲昆蟲的低鳴。

朱羽撐著頭從地上坐起，那些被遺忘的記憶此時如潮水般向她襲來。

——

“救救我，我不想死，誰能來救救我？”女子的求救聲傳入識海與周遭的歡聲笑語格格不入，十三歲的朱羽愕然抬頭，她茫然地去尋那那道聲音，但那聲音似乎只是存在于她腦海里的，朱羽的目光又去找莫云殊，莫云殊在登云塔的雙燕亭里同允州城城主夫婦閑談。

“神啊，如果您聽見了祈禱，請您救救我，讓我活下去。”女子的聲音一聲聲傳來，朱羽掐了一個訣，給莫云殊留了信息后，快步去尋那道聲音的來源。

登云臺后街有一座名為神仙居的酒樓，酒樓轉角的暗巷中里，堆滿雜貨的小院中藏著一道暗門。

幾名穿著黑色短打的成年男子將馬車停下。

馬車上托著一個正方體的東西，那東西被一張巨大的黑布遮蓋看不清樣貌，只能聽到細微的金屬摩擦聲、朱羽越靠近馬車，從識海中傳來的女子的求救聲就越清晰，而女子的聲語氣也越來越虛弱。

朱羽打量著那五名黑衣男子，除去一個人是金丹后期，其他人都是金丹中期，自從千年前七星宗中的開山祖師一劍鎮山河后，世間再無照進期以上的大妖，世間靈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充盈，修士修煉的速度比起從前有了一個大幅度的提升，金丹期的修士并不少見，但少見的是，五名金丹期的修士聚集在此處。

一名男子上前將黑布掀開一角，隨后傳來是鐵鎖打開的咔嚓聲，再之后，一陣鎖鏈拖拽聲。

隨著拽著鎖鏈的男子從黑布后走出，朱羽看見一名血肉模糊的女子拖著紅色的蛇尾被拽向打開的暗門，和那名女子一樣，那個黑布遮蓋的鐵籠中相續又拖出兩名半大的孩子，他們唯一的相似之處是——他們都是妖族。

對面的壘起的雜物后閃過一道亮光，院子中的幾個人紛紛停下動作，側目看去。

靠坐在馬車上的黑衣男翻身下車，拔出腰間的匕首同另一名空著手的黑衣男子慢步向對面靠近。

朱羽將靈力運行至指尖，五片赤色的薄刀被夾在雙指中。趁著無人察覺，朱羽飛身躍起，五片飛刀刺入五人的身體，不見血跡，那五人卻紛紛倒地不起。

一名黑衣人還有些意識，雙肘撐著地面想用靈力去抵抗被刺入體內的迷藥，然而朱羽落在他面前灑下一把紅霧，那人徹底暈了過去。

朱羽先去查看女妖的傷勢，她的肌膚上到處都是被灼傷的痕跡，最令人驚異的是，她的背脊處有兩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像是原本長著一對翅膀，如今被活生生斬斷，傷口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只是粗略撒上止血藥。

朱羽蹲下身半扶起女妖，一只手握住女妖的手腕將自己的靈力傳輸給過去，女妖漸漸轉醒，她睜開雙眼，看清朱羽后雙目猛然瞪大，“是您······”

女妖看著朱羽，那目光，仿佛曾經認識朱羽，但她話還沒說完又昏了過去。

雪花簌簌飄落。

朱羽確保女妖無事后去看那兩名妖族小孩，所幸他們都只是受了一些擦傷。

朱羽站起身看著三名昏迷的妖族，現在如何不驚動旁人地將他們帶走也是個問題：師父雖然同城主夫婦交好，但妖族一直不受仙門和凡人待見，仙門還為此專門成立了捕妖隊。她如今救下這三人也不知會不會給師父惹下麻煩，還是做得隱蔽些好。

“你需不需要幫忙。”一道小孩的聲音輕輕傳來，朱羽側頭看去，就見壘得半人高的沙袋旁站著一名身穿朱紅色仙鶴錦衣，脖子上戴著金色項圈，臉蛋圓圓的像白面團子一樣的小男孩。

男孩小跑著靠近朱羽，停步后從腰間掛著的寶相花紋錦袋里取出一個小巧的黑色方盒。

朱羽瞧了一眼黑盒，抬眼看向男孩問道：“這是什么？”

“這個叫黑匣子，它一共能裝十名妖族，你可以將這三名妖裝進這里面帶走。”

“怎么用？”

男孩在方盒正面的凹槽處輕輕一按，方盒像是一張黑紙般攤平，隨后他將黑盒中漂浮著的其中三道靈力點向三名妖族。做完這些，男孩將平鋪開的黑匣子折回方盒遞給朱羽，“這個送給你，放他們出來的方法，等你按一下這個凹槽的時候自然會知道。”男孩說完，認真地盯著朱羽道，“我幫了你，你現在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么忙？”這小孩此時出現這里，身上還帶著不少法器，看著就很不尋常，“力所能及定會幫你。”

男孩深吸一口氣，認真道：“我要你帶我進那道暗門，我看得出你比那五個人加起來都要厲害，如果遇到危險，你一定能保護我。”

“你進暗門做什么？”朱羽本就打算去暗門里探查，但是帶著一個才到她腰高的小孩······她并不想將這樣小的一個孩子卷入未知的危險。

“你要是不肯帶我去，我就自己偷偷去，我要是因此死了，你就愧疚著吧！”男孩插著腰憤憤道。

朱羽見小孩異常固執，心想還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著地好，如此想著朱羽將一張符箓遞給男孩；“要是遇到危險而我不在在身邊就將這個撕了。”

“嗯，”小孩高興地將符箓收下，然后仰頭自我介紹道：“我叫姜徐，未來是要成為神君的人，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朱羽垂目瞧著小孩，能稱作神君的至少要有化神修為，當今的神君只有云臺山那位不出世的祖宗，這小孩口氣還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