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車引擎的轟鳴像一頭掙脫韁繩的野獸,在柏油路上撕開長長的口子。
唐宋的車速快得驚人,風裹著砂礫打在頭盔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脆響,我下意識地抓緊他腰間的皮衣,指腹陷進皮革的紋路里,穿過隧道時,回聲把引擎聲放大了十倍,震得耳膜發麻,可心臟卻跳得比引擎更兇。
兩側的路燈連成流動的光帶,像突然被打翻的星河,我忍不住摘下頭盔上的護鏡,任由風灌進喉嚨,原來自由真的有聲音,是風聲,是引擎聲,是自己不受控制的尖叫。
唐宋似乎察覺到我的興奮,猛地擰動油門,機車在車流縫隙里靈活地穿梭,車身傾斜時,我幾乎能摸到地面飛馳而過的線。
直到沖上城郊的盤山公路,他才稍稍減速,側頭喊:“爽不爽?”
風聲吞掉了大半聲音,我卻聽清了,扯開嗓子回:“爽!”
他笑起來,聲音混在風里有點模糊:“我就知道你不是只會待在溫室里的花。”
下山時夕陽正沉,把天空染成熔金的顏色,唐宋把車停在觀景臺,我跳下車時腿還有點軟,摘下頭盔,頭發被風吹得像團亂草,他遞給我一瓶冰水,瓶身凝著細密的水珠,我攥在手里,涼意順著掌心爬上來,才勉強壓下胸腔里的滾燙。
“以前總覺得你怯生生的。”
唐宋靠在機車上,指尖轉著頭盔。
“今天才像個十九歲的丫頭。”
我仰頭灌了口冰水,喉間泛起氣泡炸裂的癢意:“可能是以前沒試過這樣。”
“人總得試試不一樣的活法。”
他看著遠處漸暗的天色,忽然說,“林珩是不是很久沒聯系你了?”
我捏著水瓶的手頓了頓,這幾天林珩的電話總是匆匆掛斷,微信也回得敷衍,像有層看不見的膜,把他裹在另一個世界里。
“他說在忙。”
我含糊地應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瓶身的標簽。
唐宋嗤笑一聲,沒再追問,只是把頭盔往車把上一掛:“上去再跑一圈?這次換你開。”
我愣了愣,他已經將鑰匙插了進去,拍了拍油箱:“別怕,我教你。”
引擎再次啟動時,我的手心全是汗,唐宋的手覆在我的手上,教我控制油門和剎車,他的指腹帶著常年握車把磨出的薄繭,溫度卻很穩。
機車緩緩駛出觀景臺,夕陽的最后一縷光落在車身上,紅色的漆面包裹著流動的金,像團正在燃燒的火。
“記住這種感覺。”
唐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笑意。
“有時候速度能撞碎很多東西,比如猶豫,比如害怕。”
我盯著前方延伸的公路,忽然想起林珩,如果他此刻坐在我身邊,會不會也這樣教我?還是會皺著眉把我拽下來,說“太危險”?
回到俱樂部時,天已經全黑了,唐宋把機車推進車庫,轉身遞給我一把鑰匙:“車你先開著,下次想跑了,隨時找我。”
鑰匙鏈是個小小的龍形掛墜,金屬的涼意硌著掌心。我抬頭時,正好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復雜,像有話想說,最終卻只是揮揮手:“上去吧,貝貝該等急了。”
電梯上升時,我對著鏡面理了理亂發,才發現自己笑得停不下來,可笑意沒掛多久,就被手機里的消息澆得半涼——還是林珩那六個字:【一切安好,勿念】。
指尖懸在屏幕上,想回句“我今天騎機車了”
又想問問他嘴角的傷好了沒有,最終卻只刪刪改改,發了個簡單的句號。
走出電梯時,宋朝貝貝正坐在客廳里翻雜志,看見我就直起身:“去哪了?打你電話也不接。”
“跟唐宋去騎機車了。”
我把鑰匙放在玄關柜上,忽然注意到她面前的茶幾上放著個陌生的快遞盒。
“這是什么?”
“不知道,剛送來的,寫著你的名字。”
貝貝指了指盒子。
“沒寫寄件人,我沒敢拆。”
盒子是牛皮紙做的,邊角有些磨損,看著像被輾轉寄了很多地方。
我拆開時,指尖有點發顫,里面沒有信,只有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是棟爬滿爬山虎的老房子,門口站著個穿中山裝的老人,正彎腰給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系鞋帶。
那老人的側臉輪廓很熟悉,我盯著看了半分鐘,心臟猛地一縮——是爺爺,而那個小女孩,眉眼像極了我小時候。
照片背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字,墨水已經暈開了大半,只能勉強認出:【林家老宅,1998年夏。有些火,燒不盡根】。
1998年,我還沒出生。爺爺為什么會帶一個和我長得很像的女孩在老宅門口?
這照片是誰寄來的?
那句“燒不盡根”又是什么意思?窗外的風突然掀起窗簾,帶著深夜的涼意撲進來,我攥著照片的手沁出冷汗,忽然想起林珩盯著“青玉龍形佩”時的眼神,那種藏在痛楚里的懷疑,此刻正沿著我的脊椎,一寸寸爬上來。
與此同時,城郊的廢棄工廠里,林珩正盯著屏幕上滾動的數據流,宋明杰把一杯黑咖啡放在他手邊:“姜總那邊又催了,說武器已經運到碼頭,讓您確認最后的行動路線。”
屏幕上是林振雄壽宴的三維地圖,紅色的標記點密密麻麻,像鋪了層血。
林珩的指尖落在“宴會廳”三個字上,那里標注著茉莉的位置,按照流程,她可能會在壽宴中途上臺給林振雄獻花。
“把干擾裝置的范圍再調大些。”
他聲音很低。
“確保宴會廳的監控在三分鐘內完全失效。”
“可是老板。”
宋明杰猶豫道。
“姜總說要……”
“我說調大。”
林珩打斷他,眼神冷得像結了冰。
“我只要林振雄和齊英的命,其他人,包括茉莉,必須毫發無傷。”
宋明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點頭:“是。”
等人走后,林珩拿起桌上的全家福,指尖撫過照片里小雪的笑臉,手機在這時震動了一下,是我發來的句號。
他盯著那個小小的符號看了很久,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剛被接到林家時,也是這樣,總愛用標點符號代替文字,像只怕生的小貓。
他緩緩按下刪除鍵,把手機塞回口袋,轉身走向武器架。
那里擺著一排擦得锃亮的手槍,槍口在冷光下泛著幽藍,他拿起其中一把,掂量了一下,又放下,最終選了把麻醉槍。
“小雪。”
他對著空氣輕聲說。
“哥不會讓無辜的人跟我們一樣疼。”
窗外的月光透過鐵欄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幅被撕裂的畫,離三月的壽宴,還有七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