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爺爺奶奶的身后事,我將C市那棟莊園里該帶的全帶走了,然后狠狠鎖上了大門,照顧爺爺奶奶照顧了一輩子的張叔,此刻在身后悄悄抹淚。
“張爺爺,回去之后,好好養老,我以后可能很少會回國內了,您要保重身子?!?/p>
“小姐,您也要保重,我不在的時候,您一定要好好的?!?/p>
看著這個帶著我長大的老叔叔,我心中也是萬般不舍。
臨近開學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是很難調整我的狀態了,好在還有李貝貝陪我,心情也能輕快些。
因為爺爺奶奶的去世,她也傷心了好多天,眼睛都哭腫了,爺奶小時候偶爾來A市,對她也很好。
車駛出莊園大門時,我從后視鏡里看了最后一眼,爬滿常春藤的石墻在夕陽里投下長長的影,張叔還站在鐵門旁,手里攥著那只我小時候總搶著用的搪瓷杯,杯身上印著的小老虎早就磨得看不清了,卻被他擦得锃亮。
“他塞了罐醬黃瓜在后備箱?!?/p>
林珩忽然開口,握著方向盤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膝蓋。
“早上我幫他搬行李時,看見他蹲在廚房裝了半天,說你在國外吃不到這口?!?/p>
我嗯了一聲,看向車窗外,醬黃瓜是爺爺的最愛,張叔跟著爺爺學了三十年,每年夏天都要腌上幾大缸,玻璃罐子里泡著的不僅是黃瓜,還有藤架下的蟬鳴,還有奶奶搖著蒲扇說的家常。
車窗外的白楊樹一排排往后退,像被拉散的記憶,C市的街景漸漸模糊,最后只剩遠處的山影,像爺爺晚年常畫的水墨畫,淡得只剩輪廓。
回到A市的別墅時,李貝貝已經等在門口,她抱著個巨大的保溫桶,看見我下車,眼睛先紅了:“我媽燉了蓮藕排骨湯,說……說喝了能安神?!?/p>
看著李貝貝沒了往日的俏皮,我走上去給了她一個擁抱。
“謝謝你?!?/p>
保溫桶里的湯還冒著熱氣,蓮藕燉得粉糯,排骨的油脂浮在表面,李貝貝坐在對面,小口小口扒著飯,眼睛時不時瞟我,像怕我突然掉眼淚,但我始終一言不發,扒拉著碗里的飯。
離開學只剩一周時,我在衣柜深處翻到件舊校服,是高二那年的,袖口磨破了邊,胸前別著的校徽還閃著光,爺爺當時來參加家長會,坐在最后一排,舉著老花鏡看我上臺領獎,散會后拉著班主任說:“我家茉莉就是性子倔,您多擔待?!?/p>
“明天出去走走?”
林珩不知何時站在身后,手里拿著我的入學通知書。
“米蘭那邊的消息發來了,我標了你可能需要的東西,缺什么我們現在買。”
他指尖劃過紙上的標注:“靠窗的位置放書桌,你喜歡曬太陽,衣柜留一半給你的放東西,我查了尺寸,剛好能放下……”
我突然抱住他,下巴抵著他的鎖骨,他身上的木質香混著陽光味,像老宅的午后,讓人安心。
“林珩。”
我聲音悶悶的:“我好像還是有點怕。”
怕異國的風太涼,怕聽不到熟悉的蟬鳴,怕夜里想起爺爺,身邊卻空無一人。
他手頓了頓,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哄小時候哭鬧的我:“我會跟你一起,永遠在你身邊?!?/p>
他聲音低低的。
收拾行李箱那天,我把張叔的醬黃瓜塞進角落,把貝貝捏的歪扭扭的小貓擺件放進化妝包,把爺爺的鐵皮盒放在最上層,林珩在旁邊疊衣服,嘴里哼著那首我聽了無數遍的老歌,調子慢悠悠的,像裹著糖的風。
窗外的蟬鳴還在響,只是不再讓人覺得聒噪。我知道,有些告別不是結束,是換種方式延續,就像爺爺奶奶的念想,會永遠飄在米蘭的陽光下。
很快到了要出發的這天。
“走吧。”
林珩拉起我的手,行李箱的輪子在地板上滾出輕快的響。
“該去趕飛機了?!?/p>
陽光從玄關涌進來,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回頭望了眼客廳,將回憶,全部鎖在了這里。
青玉龍形佩被我拿走了,誰也沒告訴,我將它藏在行李最里層,一起帶到了米蘭。
飛機穿過云層時,我掀起遮光板,窗外是翻涌的云海,像被陽光融化的棉花糖,林珩靠在旁邊,指尖搭在我的手背上,呼吸均勻,他大概是累壞了,從C市到A市,再到整理行李,幾乎沒合過眼。
我悄悄抽回手,從隨身包里摸出那個青玉龍形佩,佩體被焐得溫熱,龍鱗的紋路磨得光滑。
落地米蘭時,正是當地的清晨,空氣里飄著咖啡的焦香,有軌電車叮叮當當地駛過街道,石板路被露水打濕,映著遠處教堂的尖頂,林珩一手拿咖啡,另一只手始終牽著我,像怕我在陌生的人群里走散,宋朝在后面推著行李,一言不發。
“住的地方離學校步行十分鐘?!?/p>
他給我看手機里的地圖,指尖點過一個紅圈。
“樓下開了家中餐館,老板是D市人,我查了,她做得一手好菜。”
我愣了愣,突然笑出聲,他總是這樣,把所有細枝末節都想到,像在棋盤上落子,步步都圍著我轉。
回到剛開始住的那棟公寓,一切還是原樣,貝貝的航班要晚兩天,她的爸爸媽媽舍不得她。
到家之后,林珩開始拆箱子,把張爺爺的醬黃瓜放進冰箱,把我的衣物都折疊好放進衣柜。
傍晚時,我們沿著河邊散步,夕陽把河水染成金紅色,幾個小孩在橋上喂鴿子,笑聲像撒了把糖。
開學第一天,我和貝貝走在去學校里報道的路上,林珩一早就去了公司開始他的忙碌了,經過一片草坪,幾個學生在踢足球,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看著他們在操場瘋跑的樣子,什么時候勾起一抹笑容都不知道。
貝貝用胳膊肘碰了碰我,順著我眼睛看的方向瞅過去,笑出了聲:“看入迷啦?是不是想起咱高中操場了?那時候李哲總帶著一群人在那兒踢,每次都把校服蹭得全是泥。”
我嗯了一聲,腳底下的石板路被太陽曬得有點燙,校園里的樹長得真高,葉子密得能遮半條路,風一吹,嘩啦啦響,倒有點像老宅葡萄藤的動靜。
“前面就是報到處了?!?/p>
貝貝指著不遠處的白色帳篷。
“你看那牌子,寫著‘新生登記’,字真大,生怕人看不見似的?!?/p>
報到處的老師是個金發碧眼的美女,涂著一抹烈焰紅唇,說話時眼睛彎成月牙,遞給我們兩張校園地圖,上面用彩筆標了食堂、圖書館的位置。
“食堂三樓有面?!?/p>
她操著帶點口音的中文說。
“你們中國人愛吃,味道不錯?!?/p>
我謝過她,把地圖折好塞進口袋,指尖碰到了脖子上的玉佩,早上穿衣服時特意把它塞進衣領里,貼著皮膚,溫溫的。
領完學生證往教學樓走,貝貝突然停下腳步,掏出手機對著天空拍:“你看這云,跟棉花似的,比A市的好看?!?/p>
她把照片發給李阿姨,打字飛快。
“媽,我到學校啦,這兒天特藍,你放心?!?/p>
我看著她低頭打字的樣子,想起剛認識那會兒,她也是這樣,什么事都愛跟家里說,那時候奶奶總說:“貝貝這孩子,心熱,跟小太陽似的。”
正想著,手機震了震,是林珩發來的消息:“忙完了,我在你教學樓樓下的咖啡店?!?/p>
我跟貝貝說了聲,往樓下跑,剛出教學樓門,就看見林珩站在咖啡店門口,手里拎著兩個紙袋,風把他額前的頭發吹起來一點,露出光潔的額頭。
“怎么樣,新學校還滿意嗎?”
他把紙袋里的咖啡遞給我。
“滿意,挺好的。”
我接過咖啡,指尖碰到他的手,有點涼。
“你怎么不多穿點?”
“又不冷。”
“我是說,不許穿吊帶。”
真是個醋包,大熱天的我不穿吊帶穿什么。
“好好好我下次穿短袖?!?/p>
我捏了捏他的臉,親了一下。
“下午有課嗎?沒課的話,叫宋朝帶你們去超市,缺什么一次性買齊。”
貝貝這時候也跟了下來,我拿了個三明治塞她手里:“謝啦,我這就不客氣啦?!?/p>
她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
“味道真不錯,哪里買的,我記下了?!?/p>
林珩被她逗笑了:“下午陪不了你了,堆了太多事沒處理,也是抽空來看看你?!?/p>
“沒事的。”
我善解人意的捏了捏他的臉,他低頭看了看表。
“我得先走了,晚點給你發消息?!?/p>
他走的時候,步子邁得不快,回頭看了我兩眼,才轉身拐進人群里。
下午的課不算難,老師說話慢,還總停下來問我們聽懂沒。
下課鈴一響,我和貝貝就往食堂沖,三樓的面果然不錯,湯是骨湯,飄著蔥花,很對中國人胃口。
“明天剛好周六,國外太松弛了,我們才上了一天課就放假了。”
貝貝吸溜著面條說。
“去那個中超看看唄?我也想學做飯,不然我媽媽老是擔心我變懶。”
“行啊?!?/p>
晚上回公寓,公寓花瓶里多了一束小雛菊,約莫是林珩放的。
“好累呀,今天的老師人還挺好的,我一下子就放心了呢,還以為我跟不上課程?!?/p>
我靠在廚房門口看她趴在沙發上吃薯片。
“我也是,沒什么可擔心的了?!?/p>
我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小口,還是熱的。
“老師同學都挺和氣,食堂的面也好吃。”
貝貝已經坐餐桌旁了,手里拿著個饅頭啃得香:“你說,我倆不用阿姨的話,能不能給我倆逼成大廚。”
“說不準呢?!?/p>
窗外的天慢慢黑了,路燈亮起來,黃澄澄的,照著樓下的石板路,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它還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