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剛敲過三響,顧清歡的指尖已經泡得發白。浣衣局的井水在初春格外刺骨,她將最后一件織金翟衣擰干時,掌心的舊傷又滲出血絲——那是三年前替陳嬤嬤頂罪時,被慎刑司的鐵烙生生燙出的月牙痕。
“死丫頭磨蹭什么?“孫掌事提著燈籠過來踹翻木盆,渾濁的眼珠盯著她懷里鎏金托盤,“這些可是要送進皇陵的舊物,少了一件仔細你的皮!“
二十余件素色宮裝在月光下泛著青灰,唯獨那支芙蓉金簪在盤底幽光流轉。顧清歡垂首應諾,卻在觸及簪身時猛地縮手。分明是仲春時節,這金簪竟冷得像隆冬的冰凌,連簪頭嵌著的東珠都蒙著層霧氣。
待眾人都去前院領夜宵,她鬼使神差地將簪子湊近燭火。銅鏡里忽然閃過道藍影,簪頭芙蓉竟在火光中層層綻開,露出中空的金蕊。半幅鮫綃從花心滑落,斑駁字跡混著暗紅撲面而來:
“癸酉年七月初七亥時三刻,雙生降世,龍鳳呈祥。然帝星飄搖,恐生禍端...“
窗外驟然傳來瓦片碎裂聲。顧清歡慌忙將鮫綃塞進袖袋,卻見銅鏡里映出張慘白的臉——分明是白日溺斃在太液池的灑掃宮女春桃!那具泡脹的尸體此刻正貼在她身后,腐爛的手指即將搭上肩頭。
“清歡姑娘?“雕花門忽地被推開,御前侍衛展云驍的玄色披風卷著夜露氣息。他腰間的錯金刀還在滴血,目光掃過空蕩蕩的窗欞:“今夜宮中不太平,姑娘若聽見什么動靜...“
話音戛然而止。年輕侍衛突然逼近,劍眉壓著星目將她逼至墻角,染血的掌心卻輕輕撫過她耳畔。顧清歡嗅到濃重的沉水香混著血腥味,聽見金簪“?!暗刈采纤鍎Φ耐炭凇?/p>
“展大人這是要...“她話音未落,窗外驟然掠過數道黑影。展云驍反手甩出三枚柳葉鏢,慘叫聲中竟有只通體雪白的信鴿墜在窗臺,爪間銀鏈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紫光。
“姑娘可知曉?“展云驍用劍尖挑開鴿子尾羽,露出烙印著的賢王府徽記,“這種西域雪鴿,最擅長在子夜時分給人送終?!?/p>
更漏聲里,顧清歡摸著袖中鮫綃濕冷的觸感,忽然想起三日前春桃臨死前塞給自己的荷包。那里面除了一對翡翠耳墜,還有張畫著芙蓉簪的宣紙,背面潦草地寫著:冷宮梧桐第七磚。
子時的梆子聲在宮墻外飄搖,顧清歡貼著冷宮斑駁的朱漆門,掌心的冷汗將春桃留下的荷包浸得發潮。西北角的梧桐樹在月下舒展著焦黑的枝椏,第七塊青磚邊緣泛著詭異的油光。
“得罪了?!八龑χ摽瞻萘税?,銀簪剛撬開磚縫就嗅到濃重的腥氣。磚下竟埋著個褪色的桐木匣,匣蓋雕刻的鳳穿牡丹紋樣分明是前朝工藝。當啷聲響驚飛檐角寒鴉,匣中滾出的鎏金長命鎖上赫然刻著“昭陽“二字——這正是當朝長公主的封號!
突然有火光自游廊深處逼近,顧清歡抱著木匣滾進荒草叢。透過殘破的菱花窗,她看見太后鸞鳳轎輦停在梧桐樹下,八寶琉璃燈將老婦人的影子拉得鬼魅般細長。
“二十年了...“太后染著蔻丹的指甲劃過樹干焦痕,那里隱約可見幾道凌亂刻痕。顧清歡瞳孔驟縮——那歪斜的“歡“字竟與自己舊帕上的繡紋完全相同!
金絲履猝不及防踩住她裙角時,顧清歡正試圖辨認刻痕旁的模糊印記。太后的護甲掐著她下巴抬起,九尾鳳釵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浣衣局的丫頭,也配碰昭陽的東西?“
“奴婢該死!“她伏地叩首,衣襟卻在拉扯間散開。太后突然發出聲短促的驚喘,鎏金護甲猛地扯開她后領——那只殷紅的蝶形胎記暴露在寒風里,老婦人指尖劇烈顫抖著劃過肌膚。
“娘娘!“隨侍的崔尚宮突然驚呼。顧清歡抬頭時,正看見太后后頸處一模一樣的胎記在宮燈下若隱若現。老婦人踉蹌著倒退兩步,鸞鳳轎輦的珠簾發出暴雨般的脆響。
更聲傳來時,顧清歡抱著桐木匣狂奔在永巷。懷中的嬰孩襁褓突然散開,素錦上暗褐色的血漬拼出半幅輿圖,角落繡著的金線芙蓉竟與簪頭紋樣分毫不差。她沒注意到,身后宮墻上正倒掛著個黑衣人,手中銀弩對準了她后心。
“叮!“
展云驍的錯金刀截住毒箭時,顧清歡正踩到塊松動的青磚。她跌進暗渠的瞬間,聽見頭頂傳來金鐵交鳴之聲,混著男子壓抑的悶哼。等從腥臭的水流中爬出,懷中的襁褓已不見蹤影,唯有袖袋里多了塊沾血的玄鐵令牌,背面刻著尚宮局的鳳凰印。
五更天回到浣衣局時,孫掌事的尸體正懸掛在晾衣架上。那雙渾濁的眼球凸出眼眶,舌尖被利刃割去,右手食指以詭異的角度指向顧清歡的床榻——那里整整齊齊擺著三件繡著金芙蓉的嬰孩肚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