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我便到了大禹國所謂的開蒙之年。
白冰,我鮮少叫他哥哥,要不是他靠著蠻勁擠到了前面,說不定我才是姐姐呢。爹爹對白冰要求極其嚴格,從小各種打造加諸其身,玩耍時間幾乎為零。
每每看到我玩,白冰就噘著個嘴老不愿意,我則老氣橫秋地說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爹爹聽后頻頻點頭,“對對對,就這理。我們白家將來可是要靠你來發揚光大的。”
白冰恨恨地盯著我,我則向其吐舌示威,who怕who。
不過,活過一輩子,我深知知識的重要,既然重活,自然要活得更深刻一些。
可該學什么好呢?琴棋書畫?斷文識字?嗯,我決定了,小女子要成為全才!懷揣著崇高的理想,我跑去纏著爹爹,請他為我尋來了西席先生。
日子一下子被填得滿滿當當。白日里,我在書房與先生斗智斗勇,哦不,是認真學習。
夜晚,龍飛的身影便會準時出現在我的院子里。用他師傅的話說,血影衛必須熟悉主人的一切,包括作息、喜好,乃至呼吸的頻率,這樣才能在危急時刻做出最快最準的判斷和保護。于是,我“奉旨”拉著他,直到眼皮打架才肯放他離去。
學了撫琴,我便多了個固定聽眾。初時指法生澀,琴音斷續,實在算不得享受。但我總喜歡在彈完一曲后,扭頭看向廊下柱邊靜立的他,亮著眼睛問:“龍飛,好聽嗎?”
他總是出神地看著我,聽到問話,回神點頭:“好聽。”那不是敷衍,我能感覺到。這份不問緣由的肯定,像是一劑強心針,讓我第二天更有勁頭去跟琴弦較勁。
書法是我頗為喜歡的。握著毛筆,看著墨汁在宣紙上暈染、流淌,最終凝成一個個方正或飄逸的字形,自有種掌控和創造的樂趣。這比對著電腦屏幕敲字可有意思多了。龍飛有時會靜靜地替我研墨。
至于圍棋,我剛摸清規則,便興致勃勃地拉著龍飛當起了他的師傅。誰料想,這小子簡直是為圍棋而生的。不過三五日,我就從最初的輕松教學,變成了絞盡腦汁也難逃被他圍殺的命運。
看著他落子時那沉靜如水的模樣,再想想自己被殺得七零八落的棋局,我果斷決定,這玩意兒不適合我,太傷自尊。我拍拍屁股放棄了,再也不學了。龍飛卻像是找到了新大陸,自己捧著棋譜鉆研起來,棋力一日千里,倒是無心插柳。
畫畫,我原本就有素描和立體畫的功底,即便跨越了時空,那些技能依舊深深烙印在心底。如今重新拾起畫筆學習,老師驚嘆不已,連連夸贊我頗具繪畫天賦。閑暇時,趁龍飛不注意,我會迅速幾筆勾勒出他站崗時的側影,他身姿挺拔如松,線條利落,極具美感。
斷文識字,我也是認真學習來著。畢竟我那點古文功底,應付日常還行,想要出彩,還差得遠。
此生,我不再是為學而學,而是真正地在為自己學習,所以學業上飛速的成長是理所當然的。
一個冬日,我坐在院中舒服地享受日光浴。暖融融的陽光灑在身上,恍惚間竟生出幾分前世在辦公室午休的錯覺——那時也是這樣暖洋洋的午后,我常躺在辦公室簡易的折疊床上打盹,醒來便要接著審核那數不清的水質監測數據。
是呀,我很久沒有回想過前世的人和物了。忽然覺得有些口渴,我端起茶杯,想一飲而盡。可剛將杯口湊近鼻尖,一股若有若無的腥甜混著腐爛水草的悶氣便鉆入鼻腔,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我的呼吸。
茶水在杯底晃動,幾點懸浮物如幽魂般閃過,沉淀的速度快得詭異,那水看著不再清澈通透,反而蒙著一層讓人不安的粘滯感。這絕不是好水該有的味道。
目光投向院中的池塘,心頭的不安越發清晰。這幾個月,池底的水草確實瘋長得厲害,顏色深得發黑,幾乎鋪滿了整個池底,連游魚都少了許多。水面也似乎總蒙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油光。
前世,我可是干了一輩子的環境監測。經驗告訴我,這是水體富營養化的初步跡象,往往伴隨著有害藻類的滋生。
正當我出神時,角落里傳來兩個灑掃婆子壓低的說話聲,像是怕驚動了什么。
“……哎喲,你聽說沒?城南張屠戶家那小崽子,又犯病啦!嘖嘖,遭老罪咯!”
“啥病?莫不是那邪乎的‘龍涎咒’?”另一個聲音抖了一下,帶著明顯的恐懼,“老天爺喲,沾上可就完犢子啦!”
“可不是!聽說發起病來,渾身先是紅點,然后就跟長了魚鱗似的,一片一片的,癢得人把皮都抓爛了!最后活活癢死,人都沒形了……”
“哎喲,快別說了!瘆得慌!這名字也邪性,什么龍不龍的……別說了,別說了,趕緊掃!”
龍涎咒?我端著水杯的手微微一顫。怪病?長鱗片?癢?這癥狀……倒像是某種嚴重的皮膚感染或中毒反應。聯想到剛才對水質的疑慮,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鉆入腦海。難道……這怪病和水有關?
那婆子還在嘀咕:“這張屠戶家,就住在南邊那條河溝子旁邊,取水方便是方便,可誰知道是不是沖撞了河神……”
河溝?我心頭又是一沉。居民生活用水、廢水排放……在缺乏處理的古代,河溝是極易污染的源頭。如果水源出了問題,那爆發疫病簡直是必然。
“龍涎咒”,多半是百姓愚昧,無法解釋病因而附會的鬼神之說。但病是真的,死人也是真的。前世見過太多因環境污染導致的悲劇,水源污染更是重中之重。我雖換了個時空,換了個身份,但骨子里對環境和生命的敬畏還在。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水源被污染之事目前是我這尚未及笄的女孩不能解決的事。但是我隨即想到這個時代醫療落后,衛生觀念更是淡薄。別說“龍涎咒”了,一場普通的傷寒都可能要人命。
我放下水杯,眼神落在池塘那片過分繁茂的水草上,目光沉靜下來。為了自己,為了家人,甚至為了世人,我必須掌握醫術。這不僅僅是為了求得一個安穩幸福的人生,更是刻在我靈魂深處的責任感在催促。
在這個人命如同草芥的時代,知識才是最可靠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