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十八歲了。他剛來白府時渾渾噩噩,什么都記不得,我便將他到家的那天定為他的生辰。自此,每年家人為我慶生之后,我總會再拉著龍飛單獨過一次,從我的禮物里挑揀一件送他。
來到蝴蝶谷后,我的生辰是在師兄的祝福聲中度過。但是事后,我仍會拉著龍飛單獨給他過一次,從爹娘還有哥哥讓人送來的禮物中挑揀一件送他。這個習慣未曾改變。
今年不同,十八歲是成人禮,意義重大。尋常禮物顯得太敷衍,送什么才能既特別又有分量呢?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腦中閃過無數(shù)念頭,最后靈光一閃,終于定下主意。我立刻翻身下床,找出平日畫草藥圖譜用的炭棒和紙張。
接下來的幾周,每當師兄背著藥簍踏碎露水出門,我便縮在灑滿陽光的窗前,炭棒在紙上摩挲出沙沙聲響。案頭的草藥圖譜積了薄灰,而我望著漸漸成型的畫稿傻笑時,總會驚飛窗外停歇的白蝶。
直到有天師兄突然扣響門扉,疑惑地打趣:“你是不是在偷偷研制什么驚天動地的毒藥?看你時而傻笑的樣子,倒真像走火入魔的前兆。”
我哪有閑工夫研究毒藥喲,我這心里全裝著給龍飛準備獨一無二的成人禮呢。我用炭棒,一筆一劃,將我和龍飛相識這十三年間的趣事糗事畫下來。
從他初來時戒備得像只小獸,到后來漸漸被我“欺負”得沒脾氣;從他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到如今被我調(diào)教得偶爾也能蹦出幾句玩笑語……
畫著畫著,那些鮮活的記憶涌上心頭,我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笑著笑著,眼角又有些濕潤。這本畫冊,承載了我們共同度過的時光。
終于到了生辰這天。我特意向師兄告了假,師兄了然地笑笑,囑咐我別玩太晚,便獨自背著藥簍上山去了。
午后,陽光正好。我揣著精心繪制的畫冊,來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估摸著時間差不多,我朝院中那片最深的樹蔭處勾了勾手指,“龍飛。”
話音剛落,幾乎沒有任何聲息,一道身影便輕巧地落在對面的石凳上。龍飛端坐著,身姿挺拔。
我將那本用粗線簡單裝訂的畫冊推到他面前,“喏,今年送你特別的成人禮,生辰快樂!”
他沒立刻伸手,目光帶著一絲疑惑和感動。
“打開看看。”我催促道,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期待著他的反應。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著粗糙的封皮,似是猶豫了一瞬,而后慢慢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他剛到我家時那副被拾掇一新的可愛模樣,他的手指驀地停住了。
我看著他一頁一頁地翻下去,臉上的表情也隨之變化。起初是疑惑,然后是細微的怔忪,接著,一絲可疑的紅色悄悄爬上他的耳廓,很快蔓延到臉頰,連脖頸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好了,別笑了,小心岔氣。”他抬起頭,無奈又寵溺地望著我,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我有你畫的那么傻嗎?”
“難道我畫的不對嗎?”我笑得更歡了,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剛來的時候,明明傻得連捉迷藏都不會玩!”
“那是……那是……”他反駁的聲音很小,語氣卻帶著一絲懷念。
他小心翼翼地合上畫冊,鄭重地將其揣入懷中,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貴的寶貝,容不得半點閃失。“謝謝你,原來你這幾個星期都在忙著這個。”
我看著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些我們一起度過的日子,那些歡樂的笑聲,那些無傷大雅的爭吵,就像院中搖曳的花影,映照著我們的成長。
“對了,”我突然想起什么,從石桌底下拿出一個小小的泥封酒壇,“這可是我特意釀的桃花釀,埋在樹下好久了,今天也讓你嘗嘗。”我拍開泥封,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氣立刻彌漫開來。
“你還會釀酒?”龍飛有些驚訝。
“那當然。大夫都要學會制作藥酒的。我可是未來的神醫(yī)!”我得意地揚起頭,倒了兩小碗,遞給他一碗,“嘗嘗,味道絕對一流。”
龍飛接過酒碗,卻沒有立刻喝,而是看著我,眼神中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
“怎么了?不敢喝?”我故意激他。
他搖搖頭,仰頭一飲而盡。
“怎么樣?”我期待地問。
他放下酒碗,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很甜。”
甜嗎?我嘗了一口,明明帶著一絲淡淡的澀味。暮色漫過他的側(cè)臉,將他的話釀得愈發(fā)濃稠。我望著碗中晃動的酒影,忽然明白,這滋味里浸著的何止是桃花,還有被歲月熬煮的、我們跌跌撞撞的十三年。
夕陽西下,晚霞染紅了天邊。我和龍飛并肩坐在石桌旁,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山巒。微風吹過,帶來陣陣花香。
這一刻,我希望時間能夠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