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寂靜,床上的女娃猛然坐直身子,額頭青筋暴起,冷汗如決堤之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她怔怔地望著頭頂繡著并蒂蓮的月白色帳幔,急促的喘息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仿佛還未從那噩夢般的深淵中掙脫。
雕花梨木床畔,身著月白色織金襦裙的婦人正垂淚不止。她烏黑如瀑的長發隨意挽起,幾縷發絲垂落在精致的面龐旁,更顯柔弱。聽到聲響,婦人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踉蹌著撲到床邊,顫抖的雙手緊緊握住女娃的肩膀,聲音中滿是欣喜與難以置信:“謝天謝地,我的初兒終于醒了!”話音未落,女娃已被婦人用力摟入懷中,帶著沉香氣息的錦緞衣料裹住她尚顯稚嫩的身軀。
女娃下意識地想要掙扎,卻被婦人溫柔而堅定的聲音打斷:“初兒,娘終于把你盼回來了。”說話的婦人正是沈府大夫人柳若汐,此刻她全然不顧往日端莊形象,淚水浸濕了女娃肩頭,仿佛要將這些年分離的痛苦與思念全部傾瀉而出。
一旁的蘇嬤嬤見狀,趕忙笑著上前勸道:“夫人,小小姐這不是回來了嗎?您先松松手可好?”
“是,是,是……”柳若汐一邊用繡著金線牡丹的帕子擦拭眼淚,一邊關切地問道,“是娘不好,沒嚇著你吧,初兒?”
沈幼初微微搖了搖頭,聲音軟糯:“娘……,我沒事。”
聽到這聲“娘”,柳若汐激動得像個得到珍寶的孩子,眼中閃爍著光芒:“初兒,你放心,這次就算娘死了也會護你周全。”
門外,沈慕謙剛走到門口,便聽到妻子這番話,心中一陣刺痛。曾經,女兒被人抱走的那段日子,阿汐整日以淚洗面,眼睛哭得紅腫,身體也每況愈下。好在蒼天有眼,如今女兒終于平安歸來。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輕聲說道:“阿汐,女兒不會再離開我們了,我先陪你回去。”
“回去?去哪里?為什么要回去?”柳若汐神色驟變,眼中滿是驚慌與不舍。
“不,阿汐,你冷靜點。”沈慕謙耐心解釋道,“初兒現在身體弱,需要多休息,我們就不要在這里打擾她了。”
柳若汐這才反應過來,微微頷首:“是我考慮不周了。蘇嬤嬤,以后你就留在這里照顧小姐。沅芷,你以后就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好好服侍小小姐。”
蘇嬤嬤和沅芷福了福身,齊聲應道:“是,老奴/奴婢今后一定好好服侍小小姐。”
沈幼初抬起頭,說道:“謝謝娘。”
柳若汐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那你好好休息,娘就先走了。”說完,她一步三回頭,與沈慕謙緩緩走出房間。
待二人離開,沈幼初低聲說道:“蘇嬤嬤,你也先下去吧,沅芷在這里陪我就好了。”
蘇嬤嬤應了一聲,輕輕關上門離開。房間里只剩下沈幼初和沅芷,沈幼初抬起頭,目光平靜地問道:“這里便是天照沈府了吧?”
“是的。這里是小姐以后住的地方——皎兮苑,剛剛那位夫人便是小姐以后的母親,沈府大夫人柳若汐,那位老爺便是小姐以后的父親,沈府大老爺沈慕謙。而奴婢現在是來投靠蘇嬤嬤的遠房侄女沅芷。”沅芷恭敬地回答道。
聽到這話,沈幼初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悲涼,輕聲呢喃道:“是啊,我還在期盼什么,仙落早已變成藩地,世人眼中的落落公主也早已是一杯黃土,我現在只是沈府大房幼女,沈家剛剛找回來的大小姐沈幼初。”
她本是仙落國的公主,幾個月前,天照大軍如洶涌潮水般襲來,仙落國在強大的攻勢下不堪重負。一個月前,仙落淪陷,父皇愧對先祖,拔劍自刎;母后為掩護她,被亂箭射死,跌落山崖。她的叔父——現任仙落王,將她帶到一間破舊的茅草屋,在那里度過了漫長的一個月,直到昨天……
沈幼初盯著床上那個與她年齡相仿、雙眼緊閉的女孩,眉頭微皺,疑惑地問道:“這是?”
“她病死了,以后你便是她,沈府遺落在外多年的大小姐沈幼初,以后靠著這個身份進宮!”仙落王說完,遞給她一個精美的手鐲和一些物件,“沈慕謙夫婦今天剛好從國公府探親回來,現在拿著這些東西去尋親。”
作為鬼醫弟子,她一眼便看出那個女孩的死絕非表面那般簡單,但復仇的火焰早已將她吞噬,她沒有多問。這幾個月的腥風血雨,早已讓她將自己變成一具只為復仇而活的軀殼。
她接過東西,冷靜地問道:“如果他們不相信這些信物怎么辦?”
“那就滴血認親,你體內的蠱蟲能讓血相融。”
沒錯,她從小體質特殊,為了養活她,鬼醫在她體內種下一只鳳凰蠱,以血養蠱。這只蠱不僅讓她的身體逐漸好轉,其中一種作用就是可以讓血相融。
傍晚,一切準備就緒,她來到沈府回府的必經之路。正如計劃的那樣,她成功成為了沈幼初。
沅芷見她久久不語,心中擔憂,輕聲喚道:“小姐……”在沅芷心中,她的小姐曾經是高高在上的天之嬌女,被眾人捧在手心,如今卻因天照皇帝而家破人亡,小小年紀便承受了如此多的痛苦。
沈幼初深吸一口氣,平復內心的波瀾:“我沒事,跟我說說沈府的情況吧。”
“天照沈府有兩房,大老爺沈慕謙就是小姐的父親,娶得是柳老國公的愛女柳若汐,是老太爺原配的兒子。原配在生大姑奶奶時不幸難產去世。不久后,老太爺抬了一門妾室,妾室生了二老爺沈慕修。二老爺娶得是戶部侍郎嫡女林秋雪。老太爺死后,妾室被大老爺尊為老夫人,沈家至今未分家。沈家世代經商,到了老爺這代,除了老爺坐上了皇商的位置,二老爺卻是走官路。”沅芷頓了頓,繼續說道,“老爺和夫人鶼鰈情深,多年來相濡以沫,未曾納妾,一共生了六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長子沈墨軒,是天照有名的神醫;次子沈墨衍,任羽林軍;三子沈墨宸與五子沈墨非接管老爺的家業;四子沈墨禎,是有名的才子;六子沈墨南,體弱多病;幼女沈幼初在周歲時便被歹人抱走。”
在沅芷講述的過程中,沈幼初緩緩起身,開始打量這間房間。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淡紫色的紗帳隨風輕輕飄動,旁邊用瓔珞穿成的珠簾閃爍著細碎的光芒,處處散發著屬于女兒家的溫婉氣息。床的斜對面,一座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臺華美異常,絢麗奪目。桌上,一面用錦套套著的菱花銅鏡、一個大紅漆雕梅花的首飾盒,還有一串罕見的倒架念珠,無不彰顯著主人的尊貴身份。梳妝臺兩邊的墻上,分別掛著兩幅刺繡絲帛,一幅繡著雍容華貴的牡丹,一幅繡著清雅高潔的荷花。明媚的陽光透過菱形花窗灑進房間,花梨大理石案上的素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旁邊整齊地疊放著各種名人字帖,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和狼毫筆擺放得井井有條。一旁的琴架上,一張古琴靜靜佇立,青花瓷瓶里插著的一株珍珠梅嬌艷欲滴,散發著淡淡清香。
“那沈氏夫婦對女兒可真好啊。”沈幼初不禁感慨道。
“老爺與夫人足足生了六個兒子,才得一個女兒,自是疼到眼珠子去。夫人曾說若小姐找回來就是要最好的,所以夫人和老爺每年都會把最好的東西搬到皎兮苑。”
沈幼初低聲呢喃:“倒是便宜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