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香爐中，“雪中春信”的裊裊輕煙如靈蛇般盤旋升騰，絲絲縷縷纏繞著鏨刻云紋的爐蓋。沈幼初半闔著丹鳳眼，慵懶地斜倚在描金彩繪的貴妃榻上，腕間羊脂玉鐲隨著指尖輕點扶手的動作，發(fā)出細(xì)碎清響，恍若檐下風(fēng)鈴在微風(fēng)中輕顫。秋日暖陽透過湘妃竹簾，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將她淡粉襦裙上的銀線纏枝蓮紋映得忽明忽暗，仿佛那蓮花也在光影間搖曳生姿。

“喚婼芙進(jìn)來。”她朱唇輕啟，尾音拖得極長，像裹著蜜糖的絲線，又似三月里纏綿的春雨，輕飄飄落在廊下宮娥耳中。雕花槅門外很快傳來環(huán)佩叮咚，那聲音由遠(yuǎn)及近，清脆悅耳。婼芙蓮步輕移，在殿前盈盈下拜，聲音輕柔溫婉：“奴婢給小主請安。”

“免了。”沈幼初纖長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劃過鬢邊珍珠步搖，那粒粒圓潤的珍珠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折射出細(xì)碎光芒。待沅芷、殘夢躬身退至偏殿，殿內(nèi)只剩她們二人時，她微微抬手，示意婼芙近前，語氣帶著幾分懇切：“姑姑在宮里多年，見多識廣，還請指點一二。”

婼芙神色惶恐，急忙俯身：“小主快別折煞奴婢。奴婢哪敢當(dāng)‘指點’二字，小主但有吩咐，奴婢知無不言。”

沈幼初輕輕頷首，“和本主說說宮中情況吧。”

婼芙挺直腰身，道：“當(dāng)今圣上左君昭二十有七，正值壯年。皇后鳳韶陽出身東太后母族，雖不得圣上盛寵，卻因著嫡妻名分穩(wěn)坐中宮之位。膝下育有平陽公主與大皇子。”說到此處，婼芙突然噤聲，眼神中閃過一絲憂慮。

沈幼初挑眉，輕聲催促：“接著說。”

“倒是那個安婕妤……”婼芙喉間溢出半聲嘆息，神情復(fù)雜，“原是花滿樓頭牌花魁，掛牌當(dāng)日便被圣上一眼相中，封為美人。聽說她天生柔若無骨，能在金縷盤上起舞，舞姿曼妙，恍若天仙下凡。自入宮后，圣寵日隆，就連皇后娘娘見了她，都要禮讓三分。”

沈幼初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榻邊軟枕，繡著并蒂蓮的緞面被指甲勾出細(xì)痕。婼芙繼續(xù)娓娓道來：“懿貴妃白檀瑤多年閉宮不出，深居簡出。婉淑妃顧北念溫婉善良，待人寬厚，多得西太后喜愛。還有那曲嬪曲華裳，看似柔弱，實則暗藏鋒芒。”

婼芙稍作停頓，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又接著說：“同時新入宮的小主們位份雖低，可個個來頭不小。寧才人楚夢溪，乃楚太師嫡幺孫女，自幼備受寵愛；錦美人舒溫玖，兵部尚書嫡次女，聽說頗通騎射；莫御女莫瀟瀟，宣威將軍嫡妹；洛采女洛芊心，右翼先鋒嫡女；鄢常在鄢疏桐，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嫡長女；夏采女夏淺菀，朝議大夫庶長女；江采女江靜雪，蘇州知縣嫡長女。”

“對了！”婼芙像是想起什么，聲音壓得極低，“冷宮東側(cè)的永樂宮，小主萬不可靠近！”，“那里住著仙落藩國的永樂公主，說是送來的質(zhì)女。”

沈幼初身子猛地繃緊，腕間玉鐲與貴妃榻扶手相撞發(fā)出脆響。十歲那年突然消失的堂姐，此刻竟與這禁忌之地重疊。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時的堂姐總是將她護(hù)在身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緊著她。如今堂姐卻被困在那陰森的永樂宮，生死未卜。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任由婼芙絮絮叨叨說著“非詔不得入內(nèi)”的規(guī)矩，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將胭脂痣都染成了蒼白。

待婼芙告退許久，沈幼初仍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出神。秋風(fēng)拂過，竹葉沙沙作響，似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愁。幾年不見，不知姐姐是否安好？身上可有傷病？受沒受委屈？想起堂姐為了自己，甘愿舍棄自由，遠(yuǎn)赴天照，成為質(zhì)女，沈幼初心中滿是愧疚與心疼。

堂姐原是仙落昌平郡主，聰慧過人。只因兩國交惡，天照國要求仙落送質(zhì)女入宮。堂姐舍不得她受苦，毅然決然假扮她來天照，成為質(zhì)女。這一別，便是數(shù)年，再無音信。如今得知堂姐就在宮中位置，沈幼初暗暗發(fā)誓，看來無論如何，都要找個時間偷偷去見姐姐一面，哪怕冒著生命危險，也不能讓堂姐獨自在那冰冷的永樂宮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