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施穎揣著便簽登門,司馬小姐見他來了,笑著迎進堂中,又是烹香茗,又是擺佳肴,款待得極為熱情。
當日,施穎便得了那摞厚厚的書稿,鋪開筆墨就忙活起來。他先按佛理脈絡將書稿分門別類,窗外卻時不時傳來管家阿祥的叫罵聲,原來那阿福又偷摸著躲懶睡覺去了。
日頭悄沒聲兒西斜,轉眼便是黃昏。施穎回寺尋著明慧,忙不迭說起見聞:“今日可真是怪事一樁!那管家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臨近晌午才端著甜點進屋,板著張臉跟誰欠她錢似的,話也懶得說兩句,八成是瞧我不順眼。她與阿福更是針尖對麥芒,可司馬小姐卻像沒瞧見,還說打小就見他倆合不來,從她祖父那輩兒便是如此。”
第三日,施穎又帶回奇事,滿臉狐疑道:“邪乎!今兒司馬小姐讓我給她外甥捎信,說那后生是個唱戲的,正在潯陽樓。我尋過去撲了個空,留話讓他明日晌午來用飯。怪就怪在,司馬小姐千叮萬囑,死活不讓管家知道這事。你們說,這里頭是不是藏著貓膩?莫不是她想跟外甥重歸于好,另立遺囑?”
明慧聽了,驚得瞪大眼:“穎兄,當真?這樣司馬家的家業不是給了外姓人?小姐可還提過監寺的人?”
施穎撓撓頭,一臉茫然:“就頭回提過,這兩日再沒說過?!?/p>
明慧眉頭緊鎖,喃喃道:“此事必有古怪?!笨伤紒硐肴?,也沒個頭緒。
第四日,施穎照舊去理書稿。遠遠瞧見阿福倚在樹下灌悶酒,瞥見他來,慌忙抄起掃帚,假裝掃落葉。
施穎心下暗忖:“生得倒是標致,可惜是個好吃懶做的主?!贝┻^廳堂,墻上一幅司馬家巨幅畫像撞入眼簾,畫中人斜倚安樂椅,施穎盯著那人濃眉胡須,猛地一驚——這姿勢容貌,竟與阿福有幾分相像!
進了書房,施穎鋪開書稿,想著今兒整理完剩下的就能收工,正埋首忙活著,忽聽窗外傳來一聲驚叫。
他忙起身張望,只見司馬小姐身著紫褐色花裙,雙手捂著胸口,搖搖晃晃從假山旁栽倒下去。
定睛一看,竟是一把飛刀穿入胸膛!司馬小姐拼盡最后氣力喊道:“……那男子射殺我……快……找人……”
施穎拔腿要沖,門卻從外頭鎖死,任他怎么拽都紋絲不動。再看樓下,司馬小姐踉蹌著朝管家窗戶方向挪去:“快報官……”話音未落,便消失在起居室窗前。
緊接著,瓷器碎裂聲、重物墜地聲接連響起,周遭霎時沒了動靜。
施穎扯開嗓子大喊,卻無人應答。正著急,管家從起居室探出頭,哭喊道:“施小弟,我被鎖屋里了,快來開門!”
“我這兒也被鎖死了!”兩人隔著窗戶干著急。
施穎扯著嗓子喊阿福,管家嘆氣道:“估摸這懶貨又溜出去吃飯了。”
施穎瞧著日頭,估摸:“怕是午時三刻了?!?/p>
不知等了多久,總算來了個官差,扯著嗓子問:“出啥事了?”施穎和管家七嘴八舌說了經過。
官差應了聲,沒了蹤影。沒一會兒,馬蹄聲由遠及近,靜心帶著寺差匆匆趕來,開了鎖救出兩人。
施穎聲音發顫:“司馬小姐咋樣了?”靜心沉聲道:“人沒了?!薄笆窃馊撕Φ模俊?/p>
靜心四下查看,搖頭道:“不好說,興許是哪個耍飛鏢的后生誤了事?!?/p>
又一陣馬蹄急響,眾人跑下樓,見個年輕后生站在前門張望。
官差上前盤問,后生答:“我叫程萊,是司馬小姐外甥,這兒出啥事了?”
魏祥突然尖叫:“你姨被人害了!”
當夜,靜心和官差馮莫又找來施穎等人。靜心目光如炬,將眾人打量一番,問施穎:“你當真聽清她說‘男子射中了我’?”
施穎忙點頭:“錯不了,那時剛過午時三刻,打梆聲都聽見了?!庇职严惹芭c明慧探訪的事兒細細說了。
靜心又喚來明慧,兩人說辭竟分毫不差。靜心沉吟道:“這都是要緊證供。你確定遺囑里,魏祥是受益人?”
施穎點頭:“小姐親口說的,說死后家業歸魏祥,所以才沒付工錢?!?/p>
“如此,魏祥已知能得遺產,謀財害命的由頭便不成立了。況且她確實被鎖屋中,鎖又是老物件,從里頭根本打不開。房里也沒其他物證,從她窗戶角度,飛刀到不了司馬小姐,再說死者分明說是男子……這么看,魏祥嫌疑可洗清了?!?/p>
靜心頓了頓,轉頭問明慧:“你先前說司馬小姐神志有異?”
明慧點點頭:“她小時候患病落下的毛病?!?/p>
馮莫眼神一凜:“這么說,遺囑受益人另有其人?”
靜心點頭:“正是。”
施穎恍然道:“怪不得!管家不識字,小姐哄騙魏祥說給她遺產,才不付工錢,實則另有打算。那日她把遺囑夾進《無量壽經》,還笑得那般得意……”
靜心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緩緩說道:“多虧管家魏祥痛快告知遺囑所在,不然翻遍司馬宅,怕也尋它不著。”
施穎聞言,忙湊近問道:“這么說,司馬小姐最后還是把家業留給外甥了?”
靜心擱下茶盞,搖頭嘆道:“并非如此。早年間便聽些傳聞,司馬小姐與她姐姐都傾心于一位俊朗鏢頭,后來姐姐抱得情郎歸。這般恩怨,她豈會把家業留給外甥……”話鋒一轉,沉聲道,“她留給了阿福?!?/p>
“阿福?那個整日偷懶的掃地傭人?這卻是為何?”施穎驚得險些打翻茶碗。
馮莫摩挲著下巴喃喃道:“他們之間,定有血緣牽扯?!?/p>
靜心微微頷首:“村里人都說,阿福的父親原是老司馬家的私生子?!?/p>
施穎一拍大腿,恍然叫道:“怪不得!今早瞧他倚在樹下,那眉眼輪廓,與墻上老司馬家畫像竟有七分相似!”他又皺著眉頭猜測,“司馬小姐想必是覺著,阿福沒旁的營生,得了宅子定會守著;那外甥是個戲子,四處漂泊慣了,得了家業怕是轉手就賣。對了,他外甥還在潯陽樓表演?”
靜心雖覺得施穎有些跑題,仍答道:“在琵琶亭演《還魂記》?!?/p>
施穎咂咂嘴,若有所思:“這戲文我先前也去瞧過,唱得凄凄慘慘,可總覺著沒瞧出個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