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密不透風。
黑暗長出了重量,死死地壓著一個女孩。
“壓死我了,快不能呼吸了。”
為了維持意識,她反復收擴胸口,呼吸稀薄的空氣。
四下鴉雀無聲。
空氣太稀薄,無法呼救。
她抬起雙臂,對抗起身上的壓迫。手觸到那片,猶如鋼板,冷冰冰的。
即便使盡全力,還是紋絲不動。
“完了,為什么我會在這里?”
女孩內心叫苦。
她名叫張蒂娃。
在這之前,她是一名國際記者,28歲,處于事業上升期,以自己的職業為榮。
一天前,她正在異國他鄉做一場全球轉播。
身份的記憶戛然而止,余下的是驚悚的記憶碎片。
瘋狂穿梭的巴士、刺眼的車燈、滿臉是血的歐羅巴男人。
還有頻發的槍聲。
根據這些驚悚的記憶碎片,她對眼前初步判斷:
“我被活埋了?……”
黑暗與死寂編織的囹圄,無聲地印證她的觀點。
說是活埋,周遭卻沒有土壤或砂石的觸感,除了鋼板的堅硬,她還感到織物般的彈性柔軟,若隱若現。
轟隆!!!
頭頂上驟然一聲霹靂,她周圍的黑暗開始坍縮,千斤黑暗搖搖欲墜,重量在逐漸減輕。
“好機會!”蒂娃瞑目屏息,穩住腰胯,挺起身來,狠狠推開上方的鋼板。
“啊!——”
伴她這聲大吼,黑暗化成碎屑,四下散落。
這回脫困很順利,她一氣呵成。
接觸到空氣的那一瞬,光明如劍,刺進她的眼中。
太陽,就懸在面龐不遠處。
瞳孔里過芒燦爛創造的刺痛,讓她流出眼淚。
“怎么會這么刺眼?太陽……就像掛在天花板一樣。”
蒂娃抬手遮擋陽光,肩下手邊處,薄云正籠著自己。
蒂娃一驚,下意識抬手,那抹云沒被打散,倒像一塊絲絹向上騰起半米,如同一個白色的氣球。
“耶?!這……我這是在高原上嗎,怎…怎么會有這么好的天氣。”
蒂娃自言自語,想要看看腳下的大地。
這一低頭,她快被嚇得窒息。
滿山遍野的尸體,堆積在腳邊,兩百米直徑范圍,幾乎望不到邊界。
尸體穿著盔甲,盡是男性,像新死不久,只有血腥味,但還沒招來蚊蠅。
有的臉上還有人樣,皮膚完好,只是慘白。
有的臉上已經漆黑一片,皮肉不存,怪骨嶙峋。說也不像骷髏,更像是鬼怪。
配合這近在咫尺的陽光,尸眾面龐一覽無余。
蒂娃愣在天地間,頭頂天堂,腳下地獄。
刺痛的雙眼,順應襲來的恐懼,又涌出不少眼淚。
“我難道不是唯一被活埋的嗎?”
萬念俱灰間,滿臉是血的歐羅巴男人,再度出現腦海。
“我一定是在做夢。”
強大的恐懼壓迫著自我安慰,看著抬起雙手,“我這就醒。”
她的力氣早已耗散在方才的脫困,已然所剩無多,對著臉左扇右揮數下后,血腥氣再入鼻腔,如同翎毛入腹,讓她胃里翻滾不止。
嗞牙漲臉的她,終于忍不住哭喊。
“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救命啊!——”
蒂娃吶喊,腿不住想蹬開尸體,卻早已深陷其中,澇起兩灘血,動彈不得。
在一望無際的尸場中央。恐懼令她不知如何定義自己。幸存者,還是霉存者?
“救命,有沒有人啊…”蒂娃驚疲交加。
十分鐘后,狂風忽然刮起后腦勺的頭發,伴隨著震天響聲,熾熱颶風從背后襲來。
蒂娃捂頭俯身。
身后火光騰騰,濃煙包裹住尸體,一片熵增狼籍。
混亂之中,悠悠飄來一個男聲,夾雜算盤珠的聲響。
“哈哈哈哈哈,三顆霍炎丸,就得了一百七十六顆人頭,讓我看看還有沒有沒死透的?”
聽見那人問有沒有死透的,蒂娃立馬捂住嘴,把上半身壓得低低的,又不敢壓的太低而碰到尸體
“這……肯定是殺人兇手!”
她僵硬的把上半身躬在空中,斜眼朝身后瞥。
煙火之間那說話人的外形讓她心里的恐懼再次炸開了花。
“詐……詐尸了。”
她第一反應是詐尸,而不是有人生還,是因為此人長著黑色犄角,一副異形骷髏的模樣。
那干尸本來在那悉悉索索,手舞足蹈地弄著腰間的算盤珠。片刻,那干尸像是嗅到什么,停下手中動作,朝蒂娃這頭望來。
蒂娃脊梁冷下來:“被發現了”。
干尸的眼里寒光晃動,仿佛野狼見到了獵物,把算盤往腰帶里一塞,扭步跨來。
火光,燒得尸體滋滋冒油,血凝煙焦,騰起黑云。
干尸踏著火燎聲,藍黑皮膚,隨著步履,逐漸變得如雪透白。
怪骨嶙峋,變得飽滿充盈。
燃眉惡目化作慈眉善眼,身批的半拉鎧甲變成朝服。
一步一變,不到十步就在蒂娃面前化作一個文質彬彬的古偶劇公子。
“娘子莫怕,這壁廂便來救你。”
那公子悠然開口,有些忠厚敦實,猶如新聞男播音員。
若不是親見這般變化,蒂娃無法想象他本來那樣猙獰。
可即便親眼目睹了變化,眼前男人的俊俏光鮮,也令她放緩了拔腿的動作。
隨著公子哥步步靠攏,可見他袖中,有物搖曳。
瞥見,一張弓的尾段,以及幾只箭的箭頭,猛的讓她從幻像里抽離。
“真晦氣,真的來者不善啊。”蒂娃罵著,急中生力,向后一個趔趄,終于抽出了雙腿。
她穿過層層浮云,往尸山腳下狂奔。
那假公子,果然架起弓箭,臉上堆笑,側頭瞇眼,箭尖對準蒂娃,就像對著一只老鼠。
蒂娃沒跑兩步就踩到裙角摔了一跤,這才發現自己穿的衣服也不是本來那身。
她急眼淚迸,一邊匍匐,一邊求饒:“為什么要殺我,不要!求求你高抬貴手!”
“小娘子,小生這不就是在幫你嗎……”
假公子睨著眼,瞄準動作停下,鎖定好蒂娃的范圍,裂開了嘴,像在享受捕獵般的樂趣。
“這就幫娘子上路。”男人撒開手中的弦。
哐!
身后傳來金屬聲響,蒂娃驚恐之余回望,一個高大的身影,站立在她身后。
黑灰幃帽,檐紗半透,隱約是男人硬朗的輪廓。魁梧的身體,遮住她頭頂半邊陽光。蒂娃看向此人腳邊,方才的三支箭,已在他左手刀下,變作六段。
“謝…謝謝你,請你……請你快救救我!!!”蒂娃感激涕零之余向幃帽人發出呼救。
“救救你?”檐紗后傳來渾厚的反問,猶如釜鳴,穩重的音聲讓四下頓時肅穆。
“啊?”蒂娃疑惑,“這人難道不是來救我的?”
男人低頭看著腳邊的斷劍,鄙夷起來:“對付這種貨色,你也要我出手相救?”
話音剛落,男人左手持刀,沖那假公子沖了過去。
蒂娃反應過來時,只覺眼中清光一閃,十分刺眼。
再定神看去,那假公子,右腿到左肩直線裂成兩節。上半身重重摔在尸堆表面,又化成本來的嶙峋怪物。
男人也許沒看見他變化之前的樣子,面對此景,不禁一愣。
但只遲疑片刻,隨即轉身。一個公主抱抱起蒂娃。
“這……你在干嘛!?”蒂娃臉瞬間紅溫,幃帽后的男香,若隱若現。
男人看她臉紅,動作突然呆住,不自覺松手,蒂娃又掉回尸堆上。
不知所措的手,看得出他有點尷尬。
“哎喲,你這是——”
蒂娃正要抱怨,火煙處,現出一個人影,朝著這邊走過來。
蒂娃倒抽一口涼氣,立馬站起身,躲到男子身后。
直到走近時,陽光將那身影照得一清二楚,怎見得他
頭如駝,眼如鈴,生三面,惡型怪狀,彎鉤獠牙外出。
肩下生著八只手,像個黑蜘蛛一般。
兩上手執鎊桙、寶劍。中四手持弓箭、刀斧。兩下手持火盆、雷器。
“她手上的這些玩意,我怎么都叫的出名來?!”
驚疑間,蒂娃抓緊幃帽男袖角,幃帽男子身姿筆挺,毫不露怯,
操起雄厚嗓音,沖怪物撂下狠話:“老子今天還有急事,是你嘍啰欺負她,我先砍了你的嘍啰,下次再來砍你。”
“啊?下次再來砍你?”他明顯要給那小怪報仇,你和他說有事就完了?
沒等嘀咕完,一雙皓臂挽過她的背胛,雙腿順勢騰空浮起,眼畔閃過疊疊蒼云。
那怪物望著他們遠去,竟也只站立在原地冷笑一聲,沒有來追。
不過幾秒,怪物身影便遠去縮小。額
帽簾啪啪作響,蒂娃抬起眉梢,發現已側倚在男子懷里御空飛行。男子的面遮,向耳際浮開來,露出真容。
額如朗月,眉弓如虹,鳳眸銜星,如那蒼鷹眼,又似睡鳳型。
鼻頭直挺,口噙軟粉,六邊鉆石一般的輪廓,剛毅與柔和感聚在一張臉上。
中年男子成熟的氣質里,卻能在三庭五眼間,找到少年意氣,十分有特點。
蒂娃目光流連,乃至忘了自己正被陌生男人抱著,在天上飛翔這種事情。
蒂娃眼也不眨地脧他,男子心中卻升起無名火,皺著眉頭。吼起她來,唾沫星子迎面飛落,將她噴醒出癡呆的狀態:“你盯著我看作甚?!”
蒂娃才發現自己失態,忙道:“謝……謝謝,謝謝你救我。”
男子聽見她道謝,露出疑惑與嫌惡,沒好氣道:“若真謝,你就莫要再多管閑事,弄得如此狼狽。我這身衣裳,你得親自給我洗了。”
“我……”被男子一通怒罵,蒂娃有些莫名其妙,“我們認識嗎?”
只這一問,男子側臉,瞪圓雙眼,難掩詫異與怒火。
“不認識!!”
男子撤了手臂,忽如其來的失重感襲來,蒂娃一瞬間墜落。
“啊!!——“如此真實的感受。她終于相信自己沒有在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