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格外清朗,遠處連綿的大漠泛著盈盈白光,如銀山般靜謐。胡楊林也披上了一層銀紗,一只小蜥蜴從涼爽的枝頭竄下覓食,卻被不遠處的震動驚擾,倏地又竄回枝間。
月光下,一名少女奔逃于荒野,身后兩名吐蕃步兵緊追不舍。追兵未著甲胄,無弓箭囊袋,手中僅握刀盾。
為首那人將盾牌一拋,只為跑得更快些。
離那死丫頭只剩兩步距離!他心中盤算著:先將她擒住,奸污之后再殺,回來拾盾也不遲。
血跡沾滿他的臉龐——那是少女家人的血。冷風吹過,血漬迅速干涸,牢牢黏附在粗糙的皮肉上。
阿依莎仍在奔跑,雙腿雙腳卻早已失去知覺。
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跑下去。
至于逃向哪里,能逃多久,她無暇去想。
入夜的大漠,寒氣刺骨,卻無法冷卻她火燒般的胸口。
她快要喘不上氣了。每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就像刀子般,從喉嚨一直剌到胸口。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著,就要從她嘴里跳出來。
即便僥幸逃脫這兩個吐蕃散兵,也難逃凍斃荒野的結局。
是凍死更好,還是被奸殺更好?
抑或就這樣跑到力竭,或是活活嚇死?
念頭未及深轉,一雙粗壯臂膀猛地箍住她的雙腿,將她狠狠摜倒在地,又粗暴地翻過身來。緊接著,一記火辣辣的耳光扇在臉上,打得琉璃耳朵嗡嗡地響著,眼前一黑。
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依稀傳來一句吐蕃語。
這句吐蕃語,琉璃聽不懂。
阿依莎通曉的語言不算少。她母親是突厥與回鶻混血,父親是漢人,家中日常,突厥語、回鶻語、漢語本就混用。
但她聽不懂吐蕃語。那是昆侖山以南的語言,與她家鄉、她父母的家鄉都相隔甚遠,只有那些遠行的粟特商人和僧侶會偶爾途經他們管轄的領地。
雖不解其意,她卻明白,這吐蕃人恨她沒能像過往那些輕易得手的女子般束手就擒。
先是父親。他出身藩鎮軍,奮力抵擋了一陣,但這股吐蕃散兵人數不少,很快便將他殺害。
接著是母親。母親只來得及將她與弟弟推出屋門,便被拽了回去。母親的下場,只能比父親更慘。
最后是弟弟。那體弱多病的弟弟,竟想保護她,結果在她眼前,被一刀削去了頭顱。
她,成了全家最后的希望。
可終究,還是沒能逃脫。
可惜了,家人都白死了。
尤其是弟弟,平日那般膽小怕事,面對敵人的刀鋒,竟哆嗦著張開雙臂,擋在姐姐身前……
父親若知道,會感到欣慰嗎?
他此生最大的期望,便是讓弟弟加入唐軍,殺回長安,平定叛亂。
安史之亂,是父親心底最深的痛楚。
不過,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那吐蕃兵一把將她的單衣掀起來,蒙住她的臉。
他不愿讓少女痛苦扭曲的面容,敗了自己的興致。
月光下,少女尚未發育的身體慘白如銀霜,嶙峋的肋骨在平坦的胸部清晰可見。
吐蕃兵眼中掠過一絲失望,想不到竟是匹瘦馬。但再瘦,也是匹母馬。吐蕃兵感到自己下腹部已經蠢蠢欲動。
他回頭想確認下同伙的情況。他們是同鄉,但面對這種情況,他最大的同鄉t情誼就是,完事后先不殺她,好讓他的同伙也能舒服一下。然后可以把她捉回去,獻給上面的人,當個玩物、奴隸,再不濟,也能殺了吃肉。
再瘦的女人,也比男人好啃些。
但就在他回頭的當口,一只箭嗖的一下,射穿了他的腦袋。此人一生最后轉過的念頭,是對吃肉的想望。
阿依莎感到一具冰涼、龐大的軀體壓在自己身上,使她難以呼吸。她以為這吐蕃兵會對她怎樣,但那軀體只是壓著她,沒有絲毫動作。
她感到,那吐蕃兵的頭靠在她胸口,似有微微的熱氣呼到她的肌膚上。她的脊背感到冰涼的沙漠在微微顫動著,沉悶的馬蹄聲愈發逼近,一直逼近到她身前。
那具軀體的重量倏爾消失,一只手撩開了蓋在她臉上的衣襟。
“死了?”
是回鶻語。
“還有氣。”
那人轉頭對騎在馬上的同伴說道。
阿依莎逆著月光,看不清這兩人的面孔。尤其是馬上那位,全身被裹在陰影中。
“是個丫頭。”
聽口氣,像是得了個寶貝。
那個騎馬的驅馬走近,馬蹄幾乎要踢到她的臉。
他和他的同伴俯視著半裸的她,像在欣賞一只被獵到的獵物。
“長得不錯。”
騎馬的撂下一句話,就策馬離開了。那個走路的,將她身上的衣服裹了裹,一把扛在肩上,踩著沙子,一搖一擺地走著。
沒過多久,倒流進頭部的血液就讓她昏沉沉的。
她只感到自己最后被撩在了一匹馬上,或是一匹駱駝上,然后就失去了知覺。
阿依莎在無意識的深淵中漂浮,像一片被湍流裹挾的枯葉。寒冷、恐懼、以及那沉重軀體壓下來的窒息感,仿佛已經成為了永恒。然而,一股更強烈的顛簸和一種異樣的、并非來自自身的溫暖,硬生生將她從混沌中拽回了一絲清明。
她的臉緊貼著粗糙的毛發,每一次起伏都帶來劇烈的晃動,震得她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是馬背?還是駱駝?
她勉強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里是晃動的、布滿沙粒的棕色獸毛,還有下方急速向后掠去的、在清冷月光下泛著銀灰色微光的沙礫。
寒風依舊刺骨,但她能感覺到身上裹著的不只是自己的單衣,還有一層帶著濃重膻味和塵土氣息的厚重毛氈,勉強抵御著大漠深夜的酷寒。
意識像斷線的珠子,時斷時續。她隱約聽到馬蹄踩踏沙地的沉悶聲響,不止一匹,還有低沉的交談聲,依舊是回鶻語,但口音奇特,帶著某種她從未聽過的、生硬的腔調,夾雜著零星的、她完全無法理解的音節。
是誰?他們要把我帶到哪里去?新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她剛剛脫離絕境的心臟。
她試圖挪動一下麻木的身體,立刻引來一聲粗魯的呵斥。那個步行的男人——她記得是他扛起她的——不知何時也騎上了馬,就在她旁邊。他用帶著濃重異域口音的回鶻語低吼道:「安分點,小野貓!再亂動就把你扔下去喂狼!」
阿依莎立刻僵住,不敢再動。她閉上眼,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具沒有生命的貨物。
馬隊沉默地行進在無垠的沙海,只有馬蹄聲和風嘯聲交織。阿依莎蜷縮在毛氈里,身體隨著馬匹的顛簸搖晃著,牙齒不受控制地輕輕打顫,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那深不見底的、對未來的恐懼。她這條命,究竟會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