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臉上的感覺和心碎的聲音很配。
林夏站在人行道上,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與淚水混在一起。她拖著那只曾經和蘇木一起挑選的行李箱,輪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在抗議這突如其來的旅程。二十分鐘前,那套她精心布置了三年的公寓,那個她以為會住到白發蒼蒼的家,已經與她無關了。
七年的感情,就值一句‘我膩了’?她喃喃自語,聲音被雨聲吞噬。
一輛貨車呼嘯而過,濺起的泥水潑在她的褲腳上。林夏沒有躲閃。此刻她甚至希望這雨再大些,好沖刷掉她身上所有關于蘇木的痕跡。她的風衣已經濕透,黏在皮膚上,帶來一種奇異的清醒感。
“小姐,你沒事吧?”
一把黑傘突然出現在頭頂,遮住了傾盆大雨。林夏緩緩抬頭,看到一張陌生而關切的臉。男人三十出頭的樣子穿著深藍色毛衣,眉頭微蹙,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滿她讀不懂的情緒。
“我沒事。”林夏機械性的回答,抬手抹了把臉,卻分不清擦去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你全身都濕透了。”男人嘆了口氣,聲音低沉溫和,“我的咖啡店就在前面,要不要去避避雨?”
林夏下意識想拒絕,但一陣冷風吹來,她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寒顫,雙腿已經凍得發僵,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輕輕的點點頭。
這一刻,林夏做出了離婚后的第一個自主決定。
“小心臺階。”男人一手撐傘,一手虛扶在她背后,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給予支持又不過分親近。
“巷陌咖啡”——木質招牌在雨中顯得格外溫暖。推門進去的瞬間,濃郁的咖啡香撲面而來,林夏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不得不扶住門框穩住身體。
“你先坐,我去拿毛巾。”男人快步走向后間,背影挺拔。
林夏環顧四周,凌晨一點的咖啡店空無一人。她的目光落在墻上的照片:咖啡師比賽冠軍領獎臺,男人舉著獎杯微笑,照片下方寫著“穆南”兩個字。原來他叫穆南。
“擦一擦吧。”穆南很快回來,遞來一條干凈的米色毛巾,“要喝點什么嗎?熱巧克力?”
“謝謝…”林夏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盯著自己左手無名指——婚戒已經不在了。三小時前,她把它摘下來扔在了蘇木臉上。那個曾經承諾愛她一生的男人,此刻大概正摟著那個年輕的女實習生,慶祝終于擺脫了她這個“黃臉婆”。
“小心燙。”穆南將一杯冒著熱氣的巧克力放在林夏面前,奶泡上精心拉出一片楓葉的形狀。林夏盯著那片楓葉,突然想起蘇木第一次為她做早餐時,也曾經把煎蛋做成心形。回憶如如針刺痛心臟,她猛地閉上眼睛。
“不合口味嗎?”穆南的聲音溫和中帶著關切,“可以換一杯普通的。”
“不,很漂亮。”林夏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手指碰到杯壁又縮了回去,“只是…想起一些事。”
穆南點點頭,沒有追問。他轉身去吧臺,留給林夏獨處的空間。凌晨兩點的咖啡店安靜的能聽得見奶泡破裂的細微聲響。林夏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墻上那張咖啡師比賽的照片上———穆南舉著獎杯,身邊站著一位長發女子,兩人笑的燦爛。
林夏的呼吸一滯。那個女子側臉的弧度,笑起來眼睛微彎的樣子,簡直和她如出一轍。如果不是確定自己從未參加過比賽,她幾乎要以為照片中的人就是自己。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穆南不知何時回到桌前,順著她的目光解釋道,“亞洲咖啡師大賽,我拿了創意獎。”
“這位是…”林夏指向照片中的女子,聲音不自覺的發緊。
穆南的手指在照片上停留了一秒,微不可察的顫抖:”我妻子,簡然。她去年冬天離開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系。”穆南搖搖頭,目光落在那杯熱巧克力上,“她最愛喝這個。楓葉是她設計的圖案,她說…楓葉最堅韌,經歷風霜反而更紅。”
林夏突然明白為什么這杯熱巧克力嘗起來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不是味道,而是那種被用心對待的感覺。她小心的抿了一口,甜中帶苦,溫暖從喉嚨一直蔓延到胃里。
“你們很像”。穆南突然說,“不是長相,是…眼神。”
林夏抬頭,對上穆南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緒太過復雜,她讀不懂。
“簡然生病那段時間,我每天給她做不同的拉花。”穆南輕聲說,“最后那天,她問我能不能做一片楓葉…她說想帶著最堅韌的回憶離開。”
林夏的眼淚毫無預兆的掉下來,砸在桌面上。她分不清是為了這個陌生的女子的故事在哭,還是為了自己的婚姻而哭。穆南默默遞上紙巾,沒有打擾她的崩潰。
大概過了十分鐘,穆南看了看她,眼神里只有真誠的關心,“如果你需要打電話叫朋友來接...”
“我沒有地方可去。”話一出口,林夏自己都愣住了。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向陌生人吐露這樣的窘迫。七年婚姻,她所有的社交圈都與蘇木重疊,此刻竟找不到一個可以投靠的人。
穆南沉默片刻,目光在她濕透的行李上停留了一秒:“樓上有個空房間,是我妹妹來城里時住的。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暫住幾天。”
林夏本能地想要拒絕,但腦海中閃回兩小時前那令人作嘔的一幕:她加班到深夜完成蘇木創業項目的重要提案,滿心歡喜回家,卻看見自己的丈夫和那個剛畢業的女實習生衣衫不整地在他們的沙發上糾纏。蘇木看到她時甚至沒有慌亂,只是不耐煩地皺眉:“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那就打擾了。”她聽見自己說,聲音遠得不像自己的。
穆南點點頭,沒有多問,仿佛深夜收留陌生女子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跟我來。”
樓梯很窄,林夏的行李箱輪子卡在了第三階。穆南自然地提起箱子:“我來。”
房間小而整潔,單人床上鋪著淡藍色床單,窗邊書桌上擺著幾本設計雜志和一臺筆記本電腦。一盞小臺燈亮著溫暖的光。
“浴室在走廊盡頭,有熱水。“穆南放下行李,”你需要什么隨時告訴我,我住在對面房間。”
“謝謝,我會付房租的。”林夏堅持道,最后的自尊讓她不能完全接受陌生人的施舍。
穆南笑了笑,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紋路:“好,等天亮了再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