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雪后的京城籠著一層淡金薄紗。

蘇挽月對著銅鏡轉動手腕，青黛色的顏料順著血管蔓延，在小臂上形成一只振翅的雛鳳。這是鳳儀閣暗衛的偽裝術，用西域紫草汁混合鴿子血調制，遇熱即顯形——前世她到死都不知道，林嬤嬤曾在她昏迷時，將這門手藝刻進她肌理。

“姑娘，前頭來了個瘋婆子，“小丫鬟推開門，髻上插著半支木簪，“非要找您學琴，還說...還說您是她失散多年的徒兒?！?/p>

鏡中映出明殊的影子，她穿著茜色云錦裙，指尖纏著琴弦，眼尾的朱砂痣在晨光中晃成一點血珠。蘇挽月轉身時故意讓袖口滑落半寸，雛鳳紋路在鎖骨下方若隱若現，果然看見明殊眼神微滯。

“我叫阿鶴?！八_口，聲音比前世低了三度，混著雪水般的清冽，“三個月前在城西茶寮，曾見姑娘一曲《落梅風》震碎琉璃盞。“

明殊挑眉，琴弦突然繃緊：“茶寮里hundred人，你怎知我是哪一個？“

“姑娘左手中指有繭，“蘇挽月上前半步，聞見她身上混著的沉水香，“那是常年按弦所致；右肩微塌，是因習慣將密信藏在云錦夾層。至于震碎琉璃盞...“她指尖輕叩妝奩，發出空靈回響，“靠的不是琴技，是玄光古琴的第七弦?！?/p>

琴弦應聲而斷。明殊的瞳孔驟縮，袖中滑出一枚金羽令——竟是鳳儀閣的最高令牌。蘇挽月盯著令牌尾部的鳳羽，想起前世蕭凜夜書房暗格里的同款，原來這個八面玲瓏的妙音閣主，竟是蕭凜夜埋在暗處的利刃。

“你是誰？“明殊的聲音冷下來，斷弦繞上她脖頸，“蕭凜夜派來的？還是長公主？“

“我是來替姑娘報仇的。“蘇挽月反手扣住她手腕，卸力的同時將碎玉片按在她掌心，“沈硯冰抄你外祖家時，藏起了一本《璇璣琴譜》，里面夾著你母親的絕筆信?！?/p>

明殊渾身劇震，斷弦應聲落地。蘇挽月知道自己說中了——前世明殊臨死前，曾拼盡全力往她手里塞了半片琴譜，上面染著的，正是沈硯冰的官印朱砂。

“跟我來?！懊魇廪D身掀開屏風，露出暗門后的琴室。墻上掛著七張斷弦琴，最中間的那張纏著銀絲，正是玄光古琴的殘片。蘇挽月指尖撫過琴身，忽然聽見一陣嗡鳴，掌心的雛鳳紋路竟與琴身的九鳳紋章首尾相接。

“這是...鳳儀閣的認主儀式。“明殊的聲音帶著顫抖，“當年初代閣主就是這樣...你到底是何人？“

蘇挽月沒有回答，而是從衣襟里取出半片血詔。當血染的黃絹貼上琴弦時，銀絲突然發出清越之音，在墻面投出流動的光影——那是先帝臨終前的影像，他穿著常服，手中握著半塊龍紋玉佩。

“凜夜若見此詔，當知朕非亡于鴆酒...“詔書中的先帝咳嗽著血，血沫濺在玉佩上，“兇手善用西域巫蠱，其紋如...如...“

畫面突然碎裂，琴弦發出刺耳的雜音。蘇挽月踉蹌著扶住琴身，看見明殊臉色慘白，正盯著她身后——蕭凜夜不知何時立在暗門處，蟒紋大氅滴著冰水，手里攥著半塊燃盡的密信。

“有趣?！八彶缴锨埃サ啄胨榍傧?，“你不僅能激活鳳儀閣的血契，還能讓玄光古琴顯影。蘇挽月，你果然是先帝留給本王的...禮物。“

“攝政王說笑了?！疤K挽月轉身時，故意讓血詔滑落在他腳邊，“我不過是個想查清真相的死人，而真相...“她抬頭看他，發現他鬢角掛著冰珠，像極了前世守靈時的模樣，“恐怕比您想的更臟?！?/p>

蕭凜夜突然扣住她腰肢，將她抵在琴架上。斷弦劃過她臉頰，帶來微不可查的刺痛。他身上的檀香混著雪水味撲面而來，與前世棺槨中的氣味重疊，讓她喉間泛起苦澀。

“知道為何先帝從未讓你見過玄光古琴嗎？“他的聲音貼著她耳際落下，“因為琴身刻著的，是我母親的生辰八字——那個被他用巫蠱之術困在冷宮的北狄公主。“

蘇挽月猛地抬頭，撞上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原來“阿鶴“是蕭凜夜生母的名字，原來長公主每月祭拜的，是被先帝害死的皇嫂。前世她以為蕭凜夜是冷血權臣，卻不知他才是最可憐的棋子。

“所以您任由長公主用巫蠱之術霍亂后宮，“她伸手按住他胸口，觸到那道鶴形舊疤，“只為等她露出馬腳，再以'替母報仇'之名，名正言順地肅清外戚?！?/p>

蕭凜夜的瞳孔驟縮，手指卻慢慢撫上她眉心的鳳形紅痣：“聰明。但你漏了一點——先帝之所以選你做鳳儀閣繼承人，是因為你母親...“他忽然笑了，指尖順著她脖頸滑落，“是我母親的親妹妹。“

這個消息如驚雷炸響。蘇挽月終于明白為何長公主一定要滅她滿門，為何蕭凜夜前世會在她墓前獨坐整夜——他們流著相同的北狄血脈，是被先帝用權謀捆綁的雙生鳥。

“現在換你做選擇，“蕭凜夜松開她，從袖中取出一卷密檔，“是繼續追查先帝之死，還是帶著鳳儀閣遠走高飛，從此遠離這吃人的紫禁城。“

密檔落在琴桌上，封皮寫著“蘇府滅門案詳錄“。蘇挽月翻開第一頁，看見謝玉嬈的供詞里夾著一縷白發——那是她母親的頭發，前世被謝玉嬈做成了巫蠱人偶。

“我要親手剜出謝玉嬈的眼睛，“她合上密檔，指尖在琴身刻下一道深痕，“還要看著長公主跪在我父母墳前，用她的血來洗清蘇府的冤屈。至于您...“她抬頭看他，晨光從暗門斜斜切過他臉，將表情分成明暗兩半，“最好祈禱在我復仇時，不會成為我的絆腳石?！?/p>

蕭凜夜忽然大笑，笑聲震得琴弦嗡嗡作響。他轉身時拋來一枚玉佩，正是前世她替他縫補過的那枚，裂痕處用銀絲嵌著九鳳紋：“戌時三刻，來攝政王府取玄光古琴殘卷。記住——“他在暗門前駐足，聲音低啞如舊，“別讓我等太久。“

腳步聲漸遠，明殊忽然癱坐在地，琴弦纏上她指尖：“原來您才是...鳳儀閣真正的繼承人。可為什么，先帝要讓您流落在外？“

蘇挽月望著墻上的九鳳紋章，想起影像里先帝未說完的話。她指尖撫過琴弦，忽然聽見一陣空靈琴音，從玄光古琴殘片深處傳來，那是《鶴唳華亭》的變調，卻比前世聽見過的任何版本都要凄厲。

“因為他知道，“她取下墻上的斷弦琴，用碎玉片割破指尖，鮮血滴在琴弦上開出紅梅，“只有沾滿鮮血的鳳儀閣主，才能替他完成未竟的棋局?！?/p>

窗外傳來更夫報時的聲音，巳時了。蘇挽月將血詔折好藏入琴腹，瞥見鏡中自己的倒影——眉心紅痣與鳳儀紋章重疊，竟像是天生的王冠。

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擺弄的棋子。她是玄光古琴選中的執劍人，是鳳儀閣重生的閣主，是要讓整個紫禁城為她陪葬的...復仇之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