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寧圈在椅子里，服侍更衣的婢女青梧捧著衣物走近，輕聲道：“小殿下，水備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不用啦，我自己來。”將寧溫和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是。”青梧退下。

將寧步入霧氣氤氳的浴室，將自己沉入寬大的浴桶。溫熱的水包裹住冰冷的身體，她靠在桶壁上，閉上眼，任由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翻騰沖撞，屬于“江寧”的記憶涌了上來：

那個總愛穿暮山紫衣裙、笑容溫婉的是長公主江纖。

湖邊推將寧入水、眉眼飛揚的是三皇子江遇安，與江纖同是貴妃所出，不過將寧也很納悶剛剛打他其實是下意識的……要不然將寧她之前可不是這樣的人……

而方才撞見的，身著杏黃常服，病骨支離的，是皇后嫡出的太子，江素塵——是江寧的親哥哥。

而江寧的母親，貴為皇后，又深得圣心，兒子又貴為太子，一句話概括就是算人生贏家了啦。

江寧的父親，當今天子……尖銳的頭痛自太陽穴炸開……

黃沙漫沒將軍骨，圣箭飛如奪命弓。

朱甲透穿千矢月，君恩散作萬翎風。

紛亂的記憶幾乎將她撕裂。她猛地睜開眼，水珠順著睫毛滾落。

她很快接受了現實——她已經不再是將寧，而是皇女江寧了。

只是一瞬間，竟已俯仰流年十五春……

思緒不由自主又飄回戰場。

金戈鐵馬，號角連營，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讓她指尖發顫，仿佛又嗅到了塞外的風沙與血腥。

然而，每當觸及當日慘劇，試圖想起更多細節時，劇烈的頭痛便如毒蛇噬咬！她好痛啊，未曾擁有，失去或許只是清風拂面。可她曾真真切切地擁有過啊……她還是她，但是她好像又不是她了……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毫無預兆地噴出，濺落在微漾的水面上，如紅梅綻開，絲絲縷縷的猩紅在水中暈染、擴散，觸目驚心。

一滴，一滴，沉入水底……

“小殿下？您好了嗎？可要奴婢進來服侍？”青梧略帶擔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將寧悚然一驚，迅速抹去唇邊血跡，強壓下翻涌的氣血。她環顧四周蒸騰的水汽，眼神迷茫又懊惱。不過她一定要為自己的家人沉冤昭雪……

所以她必須做好江寧。

“你進來吧”

青梧很快服侍好了將寧。

將寧只覺疲憊如潮水般涌來，揮退了侍立的丫鬟，獨自倚在床頭，意識漸漸沉入混沌。

……

塵沙漫天，蔽日遮云。

累累尸骸被黃沙半掩，正是那日血戰之后，沙埋忠良的煉獄景象。

將寧獨自佇立在呼嘯的狂風中，腳下是曾經誓死追隨她的將士，如今已化作冰冷的尸骨。

然而，充斥她心腔的，并非哀慟，而是焚心蝕骨的滔天恨意！

她恨！恨那些昔日把酒言歡、生死與共的“袍澤”，竟在最后關頭刀劍相向！

她恨！恨自己拼盡性命守護的城池，最終卻成了埋葬她與至親的墳墓！何等諷刺？！

她恨！恨這蒼天無眼，恨這世道不公！

她踉蹌著走到一具俯臥的尸身旁，顫抖的手想要拂開沙塵，看清那張熟悉的臉——那是她自己……

“好孩子……非爾之過……你的煞氣太重了……”

一個溫潤而悲憫的聲音，仿佛穿透了肆虐的風沙，在她身側響起。那是個青衣人。

“我當然知道不是我的錯！”將寧猛地抬頭，眼中恨意如巖漿噴發，嘶聲厲吼，“那憑什么要我來承受？！你有什么資格要我原諒？！！你憑什么抹去我的記憶！！神！經！病！”

她發瘋般想抓住那抹飄渺的青影，想質問他，想撕碎那虛偽的悲憫！可指尖所及，唯有冰冷的沙礫與呼嘯的風。那身影，如煙似霧，觸不到，夠不著……

巨大的絕望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她！

“呃啊——！”

將寧猛地從床上彈坐而起，冷汗已浸透中衣，黏膩冰冷地貼在身上。

她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蒼白如紙，唯有眼底翻涌著濃稠如血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

不過只一瞬便消失殆盡……

她緩緩抬手，抹去額角冰冷的汗珠，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又迷迷糊糊倒了下去。

那位青衣人負手而立“阿寧你只能記得，去調查傅家和金家，查明真相，沉冤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