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寧醒來時已近晌午，淑德皇后親自來催，才將她從錦被中拽起。
皇后一把掀開錦被，冷風(fēng)灌得將寧一哆嗦。“江寧！回宮也不知會一聲！“她蹙眉打量著將寧沾染塵土的衣裙，“瞧瞧這身衣裳，臟得跟街邊乞兒似的。“指尖嫌棄地拈起她皺巴巴的袖口，“快些梳洗，家宴就要開席了。“
將寧換上一襲湖藍(lán)色織金錦裙后，兩人沿著朱漆回廊往長明殿去，檐角銅鈴在春風(fēng)里叮咚作響。
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江淮正背對著門負(fù)手而立，與江素塵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將寧隨皇后在西側(cè)落座時，瞥見太子在東面盯著青玉酒盞，指尖在杯沿若有所思地摩挲。
“御人御臣都在御心。“江淮的聲音忽然又響起，他轉(zhuǎn)身時玄色龍紋袍角掃過金磚地，“有些貪官又如何？“鎏金香爐騰起的煙霧模糊了他的神情，“有把柄的臣子，可比兩袖清風(fēng)的權(quán)臣好拿捏多了。“
江素塵垂首稱是，發(fā)冠上的東珠隨著動作輕晃。江淮忽然看向?qū)庍@邊，嘴角噙著笑：“那些虛名不過是說給百姓聽的。“他踱步到膳桌前，手指敲在青瓷碟沿發(fā)出脆響，“人都有所圖——對癥下藥便是。在意的就攥住，想要的...“他忽然將一塊芙蓉糕推到江素塵面前，“就懸在他們夠不著的地方。“
“兒臣明白。“
“阿寧，聽說你昨日遭人劫持，可有受傷?是否受了驚嚇?“江淮道
將寧避開他的視線:“兒臣無事，也未受驚，謝父皇關(guān)心。“
江淮道：“塵兒，兇手可有線索?“
“回父皇...“江素塵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已經(jīng)查明了...“
江淮道：“是何人?現(xiàn)在何處?“
江素塵道：“是傅家二公子，現(xiàn)已伏誅。“
江淮道：“甚好，倒省得朕親自動手。“
“既如此，先用膳吧。“
“父皇不問問證據(jù)嗎?“將寧突然開口。皇后在桌下輕輕掐了她一下。
“證據(jù)?“皇帝輕笑一聲，“那是給朝臣和百姓看的，與朕何干?朕要殺的人有人代勞，于朕而言不過是省了些麻煩。“
“那該如何向朝臣百姓交代?“將寧追問道。
“有證據(jù)便呈上來，沒有就造一個。傅云曄之死不足掛齒，若非他父親尚有用處，傅家早留不得了。若是你們動的手更不必?fù)?dān)心，皇家永遠(yuǎn)是你們的后盾。有朕在，誰敢問罪于你們?阿寧，你要記住，這明寧國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朕的眼睛。“
正說話間，一位身著玄色官服的老臣押著個小廝闖了進(jìn)來。那小廝在他手中瑟瑟發(fā)抖，正是昨夜帶路的那個。將寧不動聲色地瞥了江素塵一眼，眼神中帶著明顯的暗示希望他說到做到。
那老臣怒視將寧，厲聲道:“陛下!老臣侍奉陛下數(shù)十載，如今年事已高，只求與家人安度晚年。可昨夜...老臣的獨子竟遭人毒手!“
“愛卿節(jié)哀。“皇帝淡淡道，“喪子之痛朕能體會。兇手是誰?朕自會為你主持公道。不過今日是朕的家宴...罷了，念在你多年忠心，這次失儀之罪就不追究了。“
將寧暗自腹誹:這就是語言的藝術(shù)。
“謝陛下開恩!老臣實在是...實在是...“老臣老淚縱橫，“兇手就是將寧公主!“
“無憑無據(jù)誣告皇室，這可是重罪。“江淮冷聲道。
“阿福，把你所見如實稟告陛下!“
那灰衣小廝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昨夜...昨夜小的在路上走著，突然被個女子用刀抵著，逼小的帶路去傅二公子住處...那人就是五公主!后來小的不放心，去傅二公子院里查看，正撞見個黑衣人在清理血跡...還扛著傅二公子的尸首...“
“阿寧昨日分明是被歹人劫持，此事眾所周知。“江素塵立即反駁道。
“就按你說我要是在，那黑衣人又不是我。”將寧開口笑道。
“就算如你所說我在場，那黑衣人也并非是我。“將寧輕笑著抿了口茶。
傅允中突然露出陰冷的笑容：“公主殿下果然伶牙俐齒。來人！帶上來！“
殿門再次打開，兩名侍衛(wèi)押著一個渾身是血的黑衣人踉蹌而入。
將寧心道：會造證據(jù)的可不止你們呢。
黑衣人開口“昨天就是這位公主叫我殺的人，尸體也在我這。”
江素塵突然開口“傅相啊，你當(dāng)真……如此糊涂。來人，有請。”
殿門再次無聲開啟，一陣?yán)滹L(fēng)卷入。
將寧的瞳孔驟然緊縮——一襲粉衣踏入殿中，凌霜手中拖著一具尸體。那具尸體穿著嶄新的錦袍，唯有脖頸處露出一道紫黑色的勒痕，正是傅云曄，座位上的四個人看到她都愣住了。
“這......“老臣踉蹌后退，指著尸體看著凌霜說不出話來。
太子從容起身，從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父皇明鑒。昨日擄走阿寧的正是傅二公子。等兒臣的人趕到時，發(fā)現(xiàn)他已自縊身亡。“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凌霜，“想必是畏罪自殺。“
凌霜將尸體扔在大殿中央，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她向皇帝行了一禮，袖口沾著的血跡在粉衣上格外刺目。
皇帝瞇起的眼睛在凌霜與將寧之間來回掃視：“凌霜，你昨夜在何處？“
將寧突然上前一步：“是凌霜救的我。“
江素塵適時接話：“父皇，兒臣以為阿寧該去習(xí)武。“
“荒謬！“江淮拍案而起，“金枝玉葉豈能舞刀弄槍？“玉扳指在案幾上磕出清脆的聲響。
太子不動聲色地?fù)踉趯幧砬埃骸鞍幖磳⑦h(yuǎn)嫁梁寧。“他特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兒臣不愿見皇妹受人欺凌。“
“算了算了，隨你們吧。“皇帝擺擺手，鎏金護(hù)甲在燭火下劃出一道慵懶的弧光。他轉(zhuǎn)頭看向癱軟在地的老臣時，語氣忽然摻了蜜糖般的慈愛：“愛卿也糊涂啊...“
“愛卿，你也糊涂啊，想必是被歹人蒙蔽了心，這幾月你便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