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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玉玉站在投影幕布前，幕布上放大的復雜信號通路圖仿佛一張精密的電路板。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微微顫抖的聲音壓穩，目光集中在圖表中央的核心分子“CSP-A”上。

“……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她的指尖指向屏幕，“當密度感應信號分子A（CSP-A）在生物膜微環境內積累到閾值濃度時，會觸發一系列下游感應激酶的磷酸化級聯反應。這個過程最終激活了特定的轉錄因子……”她的語速不快，但吐字清晰，每一個關鍵環節都準確地聯系著文獻中的證據，“最終導致了對β-內酰胺類抗生素外排泵表達的顯著上調，同時加速了多糖胞外基質（EPS）中β-1，6-葡聚糖組分的特異性合成。”

她稍微停頓，讓信息沉淀，然后繼續推進：“正是EPS組分的這種改變，增加了物理屏障的疏水性和網狀結構的致密性，再加上主動外排泵的作用，才共同形成了文獻中強調的、難以被常規劑量抗生素突破的多重耐藥物理-化學屏障復合體。”她點出文獻的最終結論圖，“這也是該細菌群落對宿主組織微循環造成不可逆性阻塞并難以清除的核心機制之一。”

匯報結束，她用總結性的話語收尾，輕輕點了下鼠標，屏幕回到標題頁。會議室里一片寂靜。她忐忑地看向主位。

邵清流垂著眼簾，筆尖正在她的筆記本上快速地書寫著。其他幾個研究生有的在筆記上寫著什么，有的略顯茫然，顯然這篇高難度的綜述對很多人來說理解起來并不輕松。顧小雯坐在斜對面，對著劉玉玉暗暗比了一個大拇指。

幾秒鐘仿佛凝固。終于，邵清流停下了筆，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投向劉玉玉。

“結構基本清晰，要點抓取大致準確。”邵清流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毫無波瀾，帶著固有的冷硬，“圖三的關鍵磷酸化位點（TYR-197）對于穩定激酶活性復合體的重要性，解釋不夠深入，這點原文第16頁中間段落有進一步驗證證據，你沒有提及。”

劉玉玉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是，師姐，這一點我……”

“但是——”

邵清流這個突如其來的轉折詞讓準備認錯的劉玉玉生生頓住了話頭，也讓其他幾個學生瞬間挺直了腰背。邵清流很少在批評后用“但是”！

“你對‘物理-化學屏障復合體’的形成邏輯（EPS成分動態調節+主動外排泵誘導時空協同）理解很到位，”邵清流的聲音依舊平穩，沒有抑揚頓挫，只是陳述事實，“尤其是意識到β-1，6-葡聚糖的疏水性貢獻并非孤立存在，而是與膜蛋白錨定和外排功能相互依存構成整體，這一點把握得超過了你的平均水平。”

劉玉玉愣住了，幾乎懷疑自己幻聽。這……是……表揚？邵清流在肯定她？

“看來，”邵清流目光微抬，掃過劉玉玉微微睜大的眼睛，仿佛洞察了什么，最終卻落在了她旁邊的顧小雯身上那么短暫的一瞬，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壓力之下，倒逼出了潛力。善用資源（resourceful）也是研究能力的一部分。”她的語氣聽不出褒貶，甚至最后那句“善用資源”更像是一句略帶深意的平鋪直述。說完，她合上了自己的筆記本，那個寫滿了密密麻麻筆記、可能包含那條“可塑性強、善用資源”評語的筆記本。

“其他人對這篇有什么具體的問題可以自由討論五分鐘。劉玉玉，”邵清流直接點名，目光重新鎖定她，“你留下，其他人可以散了。”

話音剛落，幾位同門如蒙大赦般迅速收拾東西離開，帶著一絲好奇和不易察覺的同情瞥了眼呆立在原地的劉玉玉。只有顧小雯在收拾東西時，用動作示意劉玉玉“穩住”。

會議室里只剩下兩人。空氣再次凝滯，針落可聞。劉玉玉攥緊了手中的激光筆控制器，骨節泛白，剛剛升起的一絲不確定的喜悅瞬間被熟悉的緊張感取代——更大的風暴要來了嗎？是為了她匯報中那個被指出的錯誤？

邵清流的手指在桌面上無聲地叩擊了兩下，目光第一次沒有審視性地扎在劉玉玉身上，而是投向了窗外樹梢跳躍的一只麻雀，似乎在進行短暫的權衡。就在劉玉玉緊張得快要無法呼吸的時候，邵清流開口了，內容卻完全出乎意料：

“從下周一開始，你跟著顧小雯一起，協助她處理動物模型中那批術后腸功能動態監測的數據。”

劉玉玉猛地抬起頭，大腦一片空白：“動……動物模型？術后動態監測？”這跟她匯報的內容風馬牛不相及！顧小雯的研究方向明明是腸道菌群與術后恢復！

“對。”邵清流轉回頭，目光重新變得專注而銳利，“模型手術已經由我本人完成。接下來一周是應激高峰期，需要記錄每天的腸道活動指數、排泄物情況、并通過植入式感應器收集部分生理信號變化。原始數據量很大，需要人工進行初步篩選、分類標記和異常波動標注。”她頓了頓，“顧小雯一個人的效率不夠，而且她還要忙于自己畢業論文的宏基因組數據分析節點。這份數據整理需要耐心、一點邏輯理解力和細節觀察力——你剛才的匯報說明你具備了后兩項的基本素質。”

邵清流站起身，拿起自己的筆記本：“所有實驗流程和錄入格式，顧小雯會告訴你。下周一下班前找顧小雯對接工作開始時間。”她又補充了一句，語氣依舊平直不容置疑，“你之前看到的那個特殊‘現象’，初步結論已經出來了。那份數據里面混雜的對照組樣本，與顧小雯這個項目的臨床背景有一定關聯性。”她說完，沒有再看劉玉玉驚疑不定的表情，徑直走出了會議室。

劉玉玉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會議室里，投影儀還亮著，標題頁靜靜地投在幕布上。她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有無數只蜜蜂在飛，一時間完全無法處理剛剛接受到的爆炸性信息：

1.過關了？匯報竟然被邵師姐評價為“超出平均水平”？還提到了“善用資源”？她真的覺得我有潛力？

2.新任務？竟然是參與最核心的、邵師姐本人操刀的動物實驗項目？而且是給顧小雯打下手，負責關鍵的術后早期監測數據？

3.“初步結論”？！邵師姐特意提到那個讓她恐懼的“東西”的結論出來了？還說其中的對照組樣本和顧小雯的研究有關？邵師姐這是在……解釋？還是暗示什么？

4.邵師姐和顧小雯？邵師姐那句“善用資源”……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找了顧小雯幫忙？她默許了？甚至……這本來就是她“壓力倒逼潛力”計劃的一部分？她們之間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競爭？合作？還是……

巨大的信息和從未經歷過的“邵式肯定”砸得她有點暈。左手背那種糾纏她多日的灼熱酸脹感似乎真的淡去了不少，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迷惑、一絲受寵若驚和更濃重不解的激蕩感取代。

“玉玉！”顧小雯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她顯然特意等邵清流走遠了才折返，“怎么樣怎么樣？是不是留下你夸你了？我看到她寫了挺久！臉色還好嗎？”她快步走進來，語氣急切地關心詢問。

劉玉玉看著顧小雯真誠關切的臉，心頭涌起一陣暖流，但更多的是一種復雜的滋味。“小雯姐……”她有些不知如何開口，“邵師姐她……”

“她給你布置新活兒了是不是？”顧小雯似乎毫不意外，了然地拍拍她肩膀，“跟我來做動物項目是吧？哎喲，我正愁那些海量數據怎么辦，好幾個通宵呢！你來幫大忙了！別怕別怕，流程我教你，簡單！保證讓你一周成數據處理熟練工！”她興致勃勃，又壓低了一點聲音，“而且……跟著這個項目，你也算是踩進核心圈了！邵師姐能讓你碰這個，說明開始信任你能力了！”

看著顧小雯開朗又真誠的笑容，劉玉玉心里的許多疑問咽了回去。她暫時理不清邵清流的用意，也不知道那所謂的“初步結論”意味著什么，更沒明白顧小雯在邵清流眼中是“得力干將”還是別的什么身份。但她知道一點：顧小雯是真的在幫她。

“嗯！”劉玉玉重重地點了點頭，壓下心頭的萬千思緒，對顧小雯露出一個感激但又帶著深深困惑的微笑，“謝謝小雯姐！需要我學什么，我一定認真學！”

離開會議室前，劉玉玉下意識地看向邵清流剛剛坐過的位置。椅子上空空如也，唯有那本厚厚的筆記本，邵清流似乎沒有帶走任何記錄。

就在她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她無意間瞥見邵清流座位旁的地板上，掉了一張裁剪下來的、邊緣整齊的新聞版面紙片？正面朝下。似乎是從邵清流的筆記本里滑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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