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宣紙，將圖書館的琉璃瓦染成暗沉的赭紅色。陸明淵縮在羊絨圍巾里，指尖捏著被雪水洇濕的《宋版書修復工藝》，剛跨進長廊就聽見古籍修復室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他的腳步不自覺放緩，目光穿過蒙著水霧的玻璃窗——沈清正跪坐在檀木工作臺前，暖黃的臺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堆成小山的宣紙和鑷子間，那盆裹著褪色毛線套的仙人掌正顫巍巍地舒展著花苞。
吱呀一聲，推開厚重的雕花木門時，寒風卷著雪沫撲進室內，在暖光中凝成閃爍的金箔。沈清受驚般抬起頭，睫毛上還沾著細小的雪粒，鼻尖凍得通紅，像枚熟透的山楂果。“它開花了。”她聲音發顫，小心翼翼地掀開毛線套，頂端米粒大的花苞裹著層薄霜，在臺燈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我守了它三個月，每天凌晨三點起來測濕度，今天……”尾音被哽咽截斷，她伸出顫抖的指尖懸在花苞上方，仿佛稍一觸碰就會驚碎這份脆弱的美好。
陸明淵的膝蓋重重磕在工作臺邊緣，悶響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他卻渾然不覺，蹲下身時，圍巾垂落的流蘇掃過沈清的手腕。喉結劇烈滾動著，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又在距離她泛紅的臉頰半寸處驟然頓住。胸腔里的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他能清楚看見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那是無數個熬夜修復古籍留下的印記。近在咫尺的呼吸帶著薄荷糖的清甜，卻讓他莫名生出想要后退的怯懦。最終只是將圍巾解下，一圈圈輕柔地裹住她和仙人掌，指尖擦過她案頭正在修復的宋代《金石錄》殘頁，宣紙的紋路細膩如她睫毛投下的陰影，“你看，連仙人掌都知道心疼你，選在你最累的時候開花。”
沈清望著他發紅的耳尖，心臟突然不受控地撞向肋骨。明明圍巾裹得嚴實，后頸卻泛起細密的癢意。她懊惱地咬了咬下唇，暗罵自己怎么在他面前總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可聽見他話里的關切，又忍不住偷偷攥緊掌心的毛線套，指甲在布料上掐出細小的月牙。低頭輕戳仙人掌的刺，嘟囔道：“說不定是知道有人要來，才著急表現呢。”
修復室的吊燈在深夜泛著琥珀色的柔光，陸明淵翻動《古籍修復技法考》的書頁，窸窣聲里，偶然瞥見沈清擱在一旁的筆記本。泛黃的紙頁上，第七次嘗試還原明代修復技法的記錄旁，畫著株歪歪扭扭的仙人掌，旁邊潦草地寫著：“失敗，我像被拔掉刺的仙人掌。”他的目光驟然收緊，轉頭看向正在給古籍補紙的沈清。她歪著頭，發梢沾著糨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專注的模樣讓他想起博物館里那些沉睡千年的瓷器。
起身時，他刻意放輕腳步，生怕驚擾這份靜謐。站在她身后，能清楚看見她后頸露出的一小截皮膚，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小心翼翼地將她垂落額前的發絲別到耳后，指尖觸到她發燙的耳垂，像是被火燎到般迅速縮回。脫下外套輕輕蓋在她單薄的肩上，喉結滾動著咽下莫名的緊張，視線卻不受控地描摹她側臉的輪廓。突然想起上次路過甜品店，她隔著櫥窗盯著櫻花慕斯的模樣，盤算著等這本古籍修復完，一定要帶她去。
沈清無意識地往熱源處蹭了蹭，嘴角勾起淺淡的弧度。陸明淵望著她的側臉，心跳漏了一拍，悄悄伸手比了比她的發頂和自己肩膀的高度，嘴角不自覺上揚。余光瞥見她筆記本上的仙人掌，鬼使神差地掏出鋼筆，在旁邊添了朵歪歪扭扭的太陽花。
春寒料峭的清晨，沈清握著鑷子的手指凍得發僵，對著破損的書頁直呵氣。陸明淵突然“嘖”了一聲，從懷里掏出還帶著體溫的暖手寶拍在她桌上，耳尖泛紅：“笨死了，不知道多穿件外套？”窗外的玉蘭樹悄然綻放，花瓣落在修復室的窗欞上，被陽光染成半透明的粉。沈清握著暖手寶，聲音悶在圍巾里：“其實……我是故意的。”
陸明淵聞言挑眉，伸手戳了戳她鼓起來的臉頰，卻被她突然咬住指尖。他佯裝吃痛地抽回手，心臟卻漏跳一拍。看著她狡黠的眼神，表面嫌棄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內心卻像被羽毛撓過般酥癢：“小騙子。”兩人目光相撞，又同時慌亂地移開視線，沈清盯著書頁上的褶皺，暗罵自己怎么這么大膽，耳朵卻豎起來聽他的動靜。陸明淵則低頭研究暖手寶的說明書，試圖掩蓋自己發燙的耳尖，余光卻始終停留在她泛紅的側臉。
櫻花紛飛的四月，細雨如紗般籠罩著校園。修復室的案頭鋪滿被雨水打濕的古籍殘片，沈清蹲在地上整理散落的書頁，突然被一陣寒意侵襲。抬頭時，陸明淵的黑傘已經罩在她頭頂，他單膝跪地，與她平視，傘骨上的櫻花隨著風簌簌飄落：“其實這些古籍就像落花，它們把故事留給后人，自己卻慢慢消逝。”他的聲音低沉，混著雨聲，莫名讓人心酸。
沈清吸著鼻子，聲音發顫：“所以我們才要拼命留住它們。”話音未落，陸明淵突然伸手，指尖帶著櫻花的清香，輕輕擦掉她臉上的雨水，動作輕得像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他喉結滾動，目光死死釘在她眼底晃動的水光里。喉間像卡著塊燒紅的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嗓子眼艱難擠出來的。他害怕看到拒絕，卻又迫切想要一個答案，連握著傘柄的手都沁出冷汗：“那我們呢？能不能也把此刻的忐忑，變成未來重逢的養分？”
沈清猛地抬頭，撞進他眼底翻涌的緊張與期待。心跳如擂鼓，胸腔里像是炸開了煙花。那些藏在心底的情愫再也抑制不住，化作眼角的淚和唇邊的笑。她突然想起初雪那天，他小心翼翼為仙人掌裹圍巾的模樣，原來心動早已在不知不覺間生根發芽。破涕為笑，撿起地上半謝的花瓣貼在他胸口，順勢拉住他的手，將花瓣按在兩人相貼的掌心：“那你要說話算話，等下一個春天來臨時，我們……就正式開花結果。”
陸明淵反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還孩子氣地在她手背印下一吻：“拉鉤。”這一刻，窗外的雨聲、櫻花飄落的聲音，都成了背景音。
戀愛后的清晨，薄霧還未散盡，修復室的玻璃窗上蒙著一層細密的水珠。沈清踮著腳將蜂蜜檸檬片放進陸明淵帶來的保溫杯，突然聽見身后傳來輕笑。她手一抖，檸檬片“撲通”掉進水里，轉身看見陸明淵倚在門邊，嘴角噙著得逞的笑：“沈修復師，第28次偷放檸檬片，是不是該算蓄意投毒？”
“明明是你自己說胃不好！”沈清漲紅著臉要跑，卻被他拉住手腕，掌心溫度透過袖口傳來。陸明淵低頭看著杯里打轉的檸檬片，聲音比晨光還溫柔：“但這個‘毒’，我甘之如飴。”他說著，舀起一勺泡好的檸檬水，遞到她唇邊：“來，共犯也要嘗嘗。”
沈清輕啜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開，突然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將口中的檸檬水渡給他。兩人相視而笑，眼中盛滿溫柔。陸明淵只覺得這一刻的甜蜜比檸檬茶更甚，心底發誓要把這樣的笑容永遠留在她臉上。沈清則沉浸在他溫暖的懷抱里，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窗外的玉蘭花瓣輕輕落在修復室的窗臺上，見證著這份悄然生長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