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咖啡館，窗外人行道上有水痕，昨夜的雨還沒完全蒸發。

蘇晚晴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捏著咖啡勺，已經攪了三圈。杯里的熱氣早就散了，表面浮著一層薄膜。

姜昕推開門走進來，把包往旁邊椅子一扔：“你上午沒去公司？”

“在這邊有事。”蘇晚晴收回目光。

姜昕拉開椅子坐下，招手叫來服務員：“一杯美式，少冰。”她等人走遠，才看向蘇晚晴，“你臉色不對，怎么了？”

“沒事?！?/p>

“少跟我來這套。”姜昕壓低聲音，“是聯盟那邊的事？”

蘇晚晴沒說話，把勺子放下，手指扣在杯口。

姜昕盯了她兩秒，換了個問法：“你們吵了？”

蘇晚晴搖頭：“沒吵，他……不想見我?！?/p>

空氣安靜下來。姜昕嘆了口氣：“他是怕牽連你。”

“我知道?！碧K晚晴抬眼，“可這種事，誰也替不了誰?！?/p>

姜昕沒接話，端起剛送來的咖啡抿了一口，然后換了個輕松的語氣：“行了，先把自己顧好。下周的投決會你還得盯著，你要是沒精神，被老爺子逮住更麻煩。”

蘇晚晴“嗯”了一聲，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苦味涌上舌尖。

姜昕忽然壓低聲音：“對了，臨湖的人最近動作很勤快，我看到他們在港南碼頭晃過?！?/p>

蘇晚晴微微抬頭：“你確定？”

“確定?！苯空f，“這時候你更得穩住，不要硬闖?！?/p>

蘇晚晴沒回，目光落在窗外，行人撐著傘走過，街角的水洼倒映著天色，灰得看不出云。

……

同一時間，極速聯盟內場。

發動機聲一陣陣推高，在鐵皮頂下震得人耳膜發熱。

陳鋒坐在駕駛位上，雙手緊握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虛擬投影的路線。指令從耳機里傳來：“三號彎提前半秒切，油門別松！”

他腳下動作精準，車尾在急彎處輕輕甩了一下又穩住。

一圈結束，他拉手剎停下，摘下頭盔，額角滲著汗。

風四遞過一瓶水：“狀態還行?！?/p>

“重來?！标愪h喝了一口水，把瓶子放回桌上。

他們一整天都在跑變道訓練。陳鋒沒提蘇晚晴的事，也沒接任何外面的電話。

太保從另一條道走過來，手里拿著一份打印好的數據表：“下午的成績比上午快了零點八秒?！?/p>

陳鋒看了一眼，點點頭：“繼續壓?！?/p>

風四提醒：“再壓，你的胎得換了?！?/p>

“換。”陳鋒的語氣沒有猶豫。

訓練間隙，院門口傳來摩托聲。幾個陌生人騎著重機停在門外，頭盔沒摘，坐在車上遠遠看著里面。

太保瞇眼：“不是我們的人?！?/p>

陳鋒走過去，站在門內，看著那幾輛車。

為首的人抬了抬下巴，沒說話，油門一轟，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響，然后帶著人一齊駛走。

風四低聲道：“是‘獵灣’的標記?！?/p>

“嗯。”陳鋒轉身，“盯緊南口和西口。”

他沒多說，回到內場繼續戴上頭盔，把自己壓進下一圈訓練。

……

港南碼頭。

獵灣的三輛重機停在廢棄倉庫前，油漆褪色的墻面上噴著舊的涂鴉。為首的男人摘下頭盔，嘴角勾著笑：“他還在練，不知道我們要來真貨。”

旁邊的人問：“真要硬干？”

“先讓他們緊一緊?！彼骰仡^盔，“這次不只是路權的事?！?/p>

幾人重新發動引擎，消失在灰白的海風里。

傍晚，咖啡館散場。

姜昕把外套披到蘇晚晴肩上：“今晚別跑倉區。真有事，他會處理。”

蘇晚晴點頭，沒應。她走出門，雨停了，路邊水痕還在。她把手機握緊，又松開，最終沒發消息。

——

內場，第三輪模擬結束。

風四喊停：“胎溫過了。”

陳鋒摘盔，揮手示意冷卻。太保走來，把一張照片摁到他掌心：“南口拍的?！?/p>

照片里，鐵門外的水泥墩上，噴了個獵灣的狼牙標，還留了一行字：今晚十二點，虹灣廢彎口見。

風四冷笑：“挑明了?！?/p>

太保壓低聲：“要不避一回？”

陳鋒把照片疊成一條，塞進口袋：“不躲。關口一躲，三個月的路都白鋪。”

他轉身進控制室，指著屏：“把昨晚暗彎參數調出來。備兩套圖，一套正跑，一套反切。”

風四應聲，把圖層分開。

陳鋒又點名：“人手——風四、太保、阿哲、狼子。其他人不露頭，盯外圍?！?/p>

太保挑眉：“帶狼子？”

“讓他當面站隊。”陳鋒不解釋。

——

晚上十點，蘇晚晴回到公寓。客廳昏著燈。她把電腦打開，繼續把“啟泓—林哲—臨床組”的線補完。

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是姜昕：

【獵灣的人在虹灣周邊出現?！?/p>

她盯了兩秒，回：

【知道了?！?/p>

指尖停在與陳鋒的對話框上，光標閃了幾下，她只敲了一個字——【穩】——又刪掉。她合上電腦，拿起車鑰匙，站在門口，猶豫，放下。

——

十一點半，虹灣舊場。

半圈破損的護欄像牙口。海風吹得旗子直抖。獵灣的四輛重機先到，排成一線，燈光直照進廢彎。

為首的人摘盔，嚼著口香糖：“他會來?！?/p>

十二點零五，銀灰色皮卡停在場邊。陳鋒先下車，沒帶人往前擠。風四、太保分站兩側，阿哲和狼子各自背手。

為首的人摁滅煙頭，抬了抬下巴：“鋒哥，晚上好。規矩還記得？”

陳鋒：“說。”

“老規矩，四圈，彎口不設旗，自己認。賭碼不換手，贏者清路，輸者退開碼頭一個季度?！?/p>

太保立刻回懟：“你們哪來的路權？”

對方笑：“這片一直是空口。誰贏，誰說了算。”

風四盯著另一頭的兩臺備用車：“你帶了二號車來？”

“怕你們說不公平?！睂Ψ秸f，“一人挑一臺，公開換胎，公開封貼?！?/p>

陳鋒沒看車，盯著那人的眼睛：“真賭路，不賭命?！?/p>

“當然?！睂Ψ綌偸?，“誰敢玩命，誰先出圈。”

雙方各退一步，場地中間劃線。獵灣的人把兩臺備用車推到燈下，封條貼在引擎蓋上。陳鋒掀封條，打開機艙，目光掃過ECU、進氣、油泵、剎分，一項項對。風四在旁邊照燈，太保錄像。

“這套ECU動過?！标愪h淡聲。

對方咧嘴：“調了保守值，怕你們嫌過火?！?/p>

陳鋒不接梗，只把那臺推回去：“換這臺?！?/p>

兩邊現場換胎。風四的手像機器，十分鐘封好。獵灣的人邊看邊吹口哨。

阿哲把軌跡燈調到微亮，耳麥試音：“清。”

狼子站在外圍，手插兜，沒說話。

起跑前，獵灣那人掏出一個布袋，丟到線內，“押碼在這。輸贏一次說話?！?/p>

陳鋒沒看，走向駕駛位。風四扣好他肩帶：“右彎你別太貪，護欄松。”

陳鋒點了下。耳麥里是太保：“外圍有兩輛黑窗車，別理?！?/p>

他摁了一下方向盤，燈閃了一下——收到。

倒數。

“三、二、一——”

兩車同時起步，胎煙低低鋪開。第一彎對方搶線，外切內收，卡陳鋒的鼻子。陳鋒不跟，半拍把速度壓到九成，留在側后。

第二彎，對方搶內，陳鋒故意給半個車位，再往里掰——尾部輕掃，對方的后輪擦上護樁，火星一串。

風四在耳麥里壓聲：“穩住，別咬。”

陳鋒：“看第三?！?/p>

第三彎是廢彎，坑多。燈影晃，深淺不一。對方提前剎，車頭點一下，想騙他跟剎。陳鋒不吃，踩點晚了半拍，靠震動帶把車身彈回主線。兩車并排過坑。

第四彎前，對方突然變招，假裝進內線，實際甩出，想撞陳鋒外側門。

陳鋒立刻松油門半秒，角度一收，后輪壓上白線又滑回，躲過。兩車差半拳頭?？磁_上一片吸氣聲（來的都是人，沒旗）。

第二圈，對方開始逼。外側小碎石多，他把陳鋒往外擠。陳鋒不硬拼，沿著震動帶跑了一段，等對方想切回來時，他在內側留了一個空——一點點從對方尾部塞進去。

風四：“現在能超?！?/p>

陳鋒：“再等等。”

第三圈入彎前，對方車尾突然抖了一下。風四反應快：“他在放煙——尾部干擾！”

陳鋒視線被遮，瞬間黑了一塊。他不搶，直接沿邊緣摸線，靠里程感和胎音找角度。煙散的瞬間，他腳下一沉，直線加速，車頭并住。

兩車緊貼到了第四圈。

最后一圈，直道前，對方猛然減速，讓位。風四吼：“別上當！”

陳鋒瞥到對方右后輪有油漬，判斷出對方想讓他先過再撞尾。

“反切?！彼鲁鰞蓚€字。

他把車斜著塞進對方左后方半個位置，讓對方既撞不了尾，也不敢減過頭。倒數最后兩百米，對方試圖二次擠壓，他不讓，方向盤一扣，輪胎“吼”了一聲，線被他壓住?！獩_線。

場地一片嘈雜。

獵灣那人摘盔，笑意收了半截，走到線內，踢了踢布袋，把押碼往前一推：“路，給三個月?！?/p>

陳鋒沒伸手，指了指遠處那塊噴標的水泥墩：“先擦干凈?！?/p>

對方哼了一聲，招手讓人去做。臨走時，他停在陳鋒面前半秒：“下回不是路，是人。”

陳鋒看著他：“隨時?！?/p>

獵灣的人散去。

風四把押碼提到車上，低聲：“今晚別回內場，先分開走。”

陳鋒點頭，望了一眼海邊黑線。

太保把封條、胎溫、軌跡燈的記錄全打包：“有一輛黑窗車一直沒動?！?/p>

“別管。”陳鋒把車燈關了，“回倉?！?/p>

——

凌晨兩點半，蘇晚晴還沒睡。她在陽臺站了很久，才轉回客廳。手機屏幕黑著。她打開又關上，最后給姜昕發了條消息：

【虹灣的事結束了？】

姜昕回：

【結束。他贏。】

她只回了一個“好”，把手機放到桌面，坐下，手扶著眉心，沒動。

——

內場，燈只留了一盞。

陳鋒把錢分成三份，交給太保：“醫院、燃料、備用。”

“你自己不留？”

“下周再說?！?/p>

風四靠在門框：“晚上那幾個人，還是奔你來的?！?/p>

陳鋒把手洗干凈，甩了甩水：“我知道。”

“她——”

“別提她?！标愪h打斷，“這陣子誰也別提?！?/p>

風四“嗯”了一聲，把門合上。屋里只剩水滴聲。

——

天快亮時，一條匿名消息發到蘇晚晴的郵箱：

【獵灣—臨湖——港南物流——深?；稹獑?/p>

沒有稱呼，只有這一行字，像一根串起來的細線。

她盯著看了很久，拖進了“待核對”的文件夾里。

——

上午，倉區門口多了兩塊新裝的擋車柱。

兄弟們搬螺絲、擰件，沒誰開口問昨晚的事。

陳鋒站在墻邊，看了一會兒，轉身去醫院。

電梯門合上，他拿出手機，停在一個對話框上，很久，還是沒發。

可欣醒著，靠在枕上看窗外?？匆娝?，她笑了一下：“你臉色比昨天好?！?/p>

“睡了會兒?！?/p>

“你還是去跑了？”

“修車。”

她沒拆穿，指指床頭：“你上回說的海邊照片，帶了嗎？”

陳鋒“嗯”了一聲，從夾層抽出一本薄冊，遞過去。

可欣翻著翻著，指住一張藍色的海：“這個地方好?！?/p>

“以后去。”

他坐在床邊，安靜待著。過了一會兒，手機震了一下，是風四：

【獵灣的人在碼頭擦標，順帶放了風——兩周后要“看人”。】

陳鋒回：

【知道?！?/p>

他把手機扣下，起身去走廊，撥了另一個電話：“把內場的訓練換表，從今天起加人車配合。狼子那邊，盯緊?！?/p>

電話那頭應了。

他站在窗前，望著醫院門口的來來往往。手伸進口袋，摸到那串鑰匙，停了一秒，又放回去。

風從走廊另一頭吹來，帶著消毒水味。他把手插進衣兜，轉身回病房。

——

這一晚的浪尖下，路權是表，意圖是里。

獵灣放下押碼，卻抬起了另一場子的簾。

陳鋒把路留住，卻把身邊的人推遠了半步。

風壓在屋頂上，還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