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的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入內室，在錦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蕭楚明昭睜開眼，一時間不知身在何處。身下是柔軟的云錦被褥，頭頂是繡著百鳥朝鳳的帳幔，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龍涎香。

公主。這個稱呼突然闖入腦海，她猛地坐起。

對了，她現在是端華長公主蕭楚明昭了。

“殿下醒了？“一個溫和的女聲從帳外傳來。紗帳被輕輕掀起，露出一張圓潤的中年婦人面孔，“奴婢是長樂宮總管嬤嬤趙氏，奉陛下之命伺候殿下。“

蕭楚明昭下意識地抓緊被子。前世今生，她從未被人如此伺候過。趙嬤嬤身后還站著四名宮女，手捧金盆、錦帕等物，恭敬地低著頭。

“先...先退下吧，我自己來。“她有些不自在地說。

趙嬤嬤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笑道：“殿下初入宮廷，不習慣也是自然。但宮規森嚴，長公主起居需有定例，奴婢們不敢怠慢。“

蕭楚明昭抿了抿唇。是啊，這里不是楚府，而是規矩森嚴的皇宮。她現在是公主，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皇室體統。

“那就...有勞嬤嬤了。“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蕭楚明昭經歷了人生中最繁瑣的梳洗過程。宮女們為她凈面、梳發、更衣，每一步都極盡講究。當最后一件外袍披上肩頭時，她幾乎認不出鏡中人了——

一襲湖藍色宮裝，衣襟袖口繡著精致的銀鳳紋樣；烏黑的長發挽成高貴的朝云髻，點綴著幾支翡翠發釵；腰間系著一條玉帶，正中嵌著那塊飛鳳玉佩。鏡中人華貴端莊，哪還有半分楚家女的影子？

“殿下真美。“一名年輕宮女贊嘆道，“與當年的端敬貴妃一模一樣。“

蕭楚明昭心頭微動。這名宮女約莫二十出頭，杏眼櫻唇，說話時眼睛微微上挑，帶著幾分伶俐。

“你見過端敬貴妃？“

宮女連忙跪下：“奴婢該死！奴婢入宮才五年，怎會有幸見過貴妃娘娘？只是聽老宮人說的...“

“起來吧。“蕭楚明昭擺擺手，“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荷，是專門伺候殿下梳妝的。“

蕭楚明昭點點頭，記下了這個名字。翠荷說話時眼珠轉動，顯然是個機靈的，但機靈人往往心思也多，需得留意。

“殿下，該用早膳了。“趙嬤嬤恭敬道，“陛下口諭，說殿下初入宮闈，今日不必請安，先在長樂宮安頓好。“

早膳擺在外間，足有二十多道點心小菜，看得蕭楚明昭眼花繚亂。她只簡單用了些，便命人撤下。

“殿下用得這么少，可是不合口味？“趙嬤嬤關切地問。

“不是。“蕭楚明昭搖頭，“只是沒什么胃口。我想去御花園走走。“

“這...“趙嬤嬤面露難色，“宮中規矩，公主出行需有儀仗隨從...“

“那就簡單帶兩個人吧。“蕭楚明昭堅持道，“我剛入宮，想熟悉一下環境。“

最終，趙嬤嬤和翠荷陪同她前往御花園。走在長長的宮道上，蕭楚明昭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幾天前她還是楚家女，如今卻成了這座華麗牢籠的主人之一。宮墻高聳，隔絕了外界的一切，連天空都似乎變小了。

御花園中花木扶疏，假山流水，景致宜人。蕭楚明昭在一處涼亭坐下，讓趙嬤嬤去取些茶點，只留翠荷一人伺候。

“翠荷，你在宮中多年，可曾聽說過端敬貴妃的事？“她狀似隨意地問。

翠荷眼珠一轉：“奴婢只聽說貴妃娘娘溫柔賢淑，深得陛下寵愛，可惜...“她壓低聲音，“可惜死得早。“

“怎么死的？“

“說是難產...但...“翠荷欲言又止。

“但什么？“

“奴婢不敢妄言。“

蕭楚明昭從腕上褪下一只玉鐲，塞到翠荷手中：“這里只有你我，但說無妨。“

翠荷迅速收起玉鐲，湊近低聲道：“宮里有傳言，說貴妃娘娘是被...被德妃娘娘毒死的。因為陛下曾說，若貴妃生下皇子，就立為太子。“

果然如此。蕭楚明昭心中冷笑，二皇子的生母為了兒子的前程，不惜殺人害命！

“還有別的傳言嗎？比如...關于貴妃的孩子？“

翠荷臉色微變：“這...奴婢只知道貴妃娘娘的孩子夭折了...“她突然壓低聲音，“但有人說，孩子其實沒死，被偷偷送出宮了。“

蕭楚明昭心頭一跳。這宮女知道的比她想象的多！

正當她想繼續追問，趙嬤嬤端著茶點回來了。翠荷立刻退到一旁，恢復了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殿下，陛下派人來傳話，說午時要在養心殿見您。“趙嬤嬤放下茶盤，“說是要給您看些貴妃娘娘的遺物。“

貴妃的遺物！蕭楚明昭立刻站起身：“現在就回去吧，我要準備一下。“

回到長樂宮，蕭楚明昭換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宮裝，只在衣襟處繡著淡淡的銀紋。既然要見生母遺物，太過華麗反倒不合適。

午時將至，一名太監前來引路。養心殿是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規格僅次于金鑾殿。走在路上，蕭楚明昭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即將看到的，是給予她生命卻從未謀面的生母留下的痕跡。

養心殿外，侍衛肅立。太監高聲稟報：“端華長公主到！“

殿門開啟，蕭楚明昭緩步走入。殿內陳設簡潔而莊重，皇帝蕭景琰正坐在案前批閱奏折，見她進來，立刻放下朱筆。

“兒臣參見父皇。“蕭楚明昭行了一禮。

“平身。“皇帝的聲音比昨日溫和許多，“來，坐到朕身邊來。“

蕭楚明昭依言上前，在皇帝指的位置坐下。近距離看，皇帝的面容更加憔悴，眼角的皺紋里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但那雙與她極為相似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昨夜睡得可好？“皇帝關切地問。

“回父皇，很好。“她撒了個小謊。實際上，她在陌生的宮廷中輾轉難眠，直到天快亮才勉強入睡。

皇帝似乎看穿了她的謊言，輕嘆一聲：“初入宮闈，難免不適應。朕已命太醫配制了安神的香料，晚些時候送去長樂宮。“

“謝父皇關懷。“

皇帝從案下取出一個鎏金匣子，推到蕭楚明昭面前：“這是端敬的遺物，朕一直珍藏。如今，該由你保管了。“

蕭楚明昭雙手接過匣子。匣子不大，卻沉甸甸的，表面雕刻著精美的鳳凰紋樣，鎖扣處鑲嵌著一顆小小的紅寶石。她輕輕撫過匣面，仿佛能感受到生母留下的溫度。

“打開看看吧。“皇帝柔聲道。

蕭楚明昭按下紅寶石，匣蓋應聲而開。里面整齊地放著幾件物品：一方繡著梅花的手帕，已經泛黃；一支簡單的木簪，做工粗糙，與貴妃身份極不相稱；一封信箋，封口處有著暗紅色的痕跡，像是...血？

“這封信...“她聲音微顫。

“是端敬臨終前寫的。“皇帝眼中浮現痛苦之色，“當時她已經...不太清醒了，字跡潦草，朕多年未能完全讀懂。“

蕭楚明昭小心地取出信箋，展開。紙上的字跡確實潦草難辨，有些地方還被血跡模糊，但她還是勉強讀出了幾個關鍵句子：

“...孩子安全...不止一個...紅繩為記...當心德...雙生不祥...“

“不止一個？“蕭楚明昭猛地抬頭，“這是什么意思？“

皇帝搖頭：“朕也不明白。端敬生產時朕不在身邊，等她醒來時，太醫已經告知孩子夭折。“他痛苦地閉了閉眼，“朕從未想過，她竟將你送出了宮...“

蕭楚明昭繼續翻檢匣中物品。在手帕和木簪下面，還有一個小暗格。她輕輕撥開暗格的機關，里面竟藏著一縷細軟的黑發，用一根褪色的紅繩綁著！

“這是...“

皇帝也露出驚訝之色：“朕從未發現這個暗格！“

蕭楚明昭拿起那縷頭發。發絲細軟，明顯是嬰兒的胎發。紅繩已經褪色，但依然能看出原本是鮮艷的朱紅色。這頭發是誰的？如果是她的，為何要特意收藏？如果不是她的，那又是哪個孩子的？

“雙生不祥...“她突然想起信中的這個詞，心頭一震，“父皇，貴妃生產時，可有人說過是雙生子？“

皇帝面色大變：“不可能！太醫只報了一個女嬰夭折...“他猛地站起身，“鄭源！當年為端敬接生的太醫是鄭源！“

鄭源？那個為她驗血的老太醫？蕭楚明昭突然想起驗血時鄭源袖口的二皇子府印記。難道這位老太醫，二十年前就已經被德妃收買？

“父皇，鄭太醫可靠嗎？“

皇帝臉色陰晴不定：“他侍奉三朝，朕一直信任有加...但若他當年就背叛了朕...“皇帝的聲音中充滿殺意。

蕭楚明昭小心地將頭發和信箋放回匣中。謎團越來越多，但有一點越來越清晰——她的身世背后，隱藏著比想象中更復雜的秘密。那縷用紅繩綁著的頭發，信中提到“不止一個“的孩子，還有“雙生不祥“的警告...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怕的可能性：當年被送出宮的，可能不止她一個嬰兒！

“朕會徹查此事。“皇帝沉聲道，“若鄭源真敢欺君罔上，朕必讓他生不如死！“

蕭楚明昭將匣子緊緊抱在胸前。這里面裝的不僅是遺物，更是一個母親用生命保護孩子的證據。端敬貴妃在臨終痛苦中，依然想辦法留下了線索，為的就是有朝一日，真相能大白于天下。

“父皇，兒臣有個請求。“

“但說無妨。“

“兒臣想參與調查。“蕭楚明昭直視皇帝的眼睛，“這不僅關系到兒臣的身世，更關系到貴妃娘娘的死因。兒臣有權知道真相。“

皇帝沉思良久，終于點頭：“準了。朕會讓云珩協助你。他掌管'夜梟'，消息靈通。“

云珩。聽到這個名字，蕭楚明昭心頭微動。那個在危機時刻始終站在她身邊的七皇子，如今成了她調查身世的官方搭檔。這是巧合，還是命運的安排？

離開養心殿時，天色已近黃昏。蕭楚明昭抱著鎏金匣子走在回長樂宮的路上，腦海中思緒萬千。經過一處拐角時，她無意中瞥見趙嬤嬤卷起的袖口下，隱約露出一個蛇形刺青！

北狄死士的標記！楚明昭心頭劇震，但表面不動聲色。趙嬤嬤是北狄的人？那她安排在身邊的翠荷又是誰的人？

回到長樂宮，蕭楚明昭借口累了，早早屏退左右，只留自己在內室。她將鎏金匣子藏在床榻暗格中，然后取出隨身攜帶的匕首——這是她從楚府帶出來的唯一舊物，藏在枕下才有些許安全感。

夜深人靜，蕭楚明昭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太多謎團需要解開，太多危險潛伏四周。趙嬤嬤的刺青，翠荷的機靈，那縷不知屬于誰的胎發，以及“不止一個孩子“的謎題...這一切像一張大網，將她牢牢困住。

窗外突然傳來輕微的響動。蕭楚明昭立刻握住枕下的匕首，警覺地看向聲音來源。

“是我。“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響起。窗戶被輕輕推開，蕭云珩的身影出現在月光下。

“七殿下？“蕭楚明昭驚訝地坐起身，“你怎么...“

“噓。“蕭云珩示意她小聲，從窗外遞進一個小香爐，“安神香。聽說你昨夜沒睡好。“

蕭楚明昭接過香爐，爐中飄出淡淡的幽香，令人心神寧靜。她沒想到他會為了這點小事夜闖長樂宮。

“多謝。但若被人發現...“

“放心，'夜梟'首領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早死千百回了。“蕭云珩輕笑，“今日父皇召見你了？“

蕭楚明昭點頭，簡要說了鎏金匣子和那縷頭發的事。蕭云珩越聽神色越凝重。

“雙生子...這倒是出乎意料。“他沉吟道，“我這就派人去查當年所有接生嬤嬤的下落。“

“小心鄭源。“蕭楚明昭提醒，“他可能與二皇子有勾結。“

“我知道。“蕭云珩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他袖口的印記我早注意到了。這老狐貍狡猾得很，暫時不要打草驚蛇。“

兩人又低聲交談了一會兒，突然外面傳來腳步聲。蕭云珩立刻隱入陰影中。

“殿下？“是翠荷的聲音，“奴婢聽到動靜，您沒事吧？“

“沒事。“蕭楚明昭鎮定回應，“做了個噩夢罷了，你退下吧。“

“需要奴婢陪夜嗎？“

“不必。“

腳步聲漸漸遠去。蕭楚明昭松了口氣，再看窗外，蕭云珩已經不見蹤影，只留下一張字條：“明日午時，御花園假山后見。“

她將字條焚毀，躺回床上。安神香的幽香彌漫在帳中，確實讓人心神寧靜。蕭云珩的細心讓她心頭微暖。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宮廷中，至少還有一個人真心關心她的安危。

窗外開始下雨，雨滴敲打在琉璃瓦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蕭楚明昭迷迷糊糊即將入睡時，忽然聽到窗欞又被輕輕叩響。

“又怎么了？“她小聲問，以為蕭云珩去而復返。

沒有回應，只有一片樹葉從窗縫飄入，落在她枕邊。樹葉上用針刻著幾個小字：“翠荷是二皇子的人，當心。“

字跡不是蕭云珩的。那會是誰？蕭楚明昭將樹葉攥在掌心，心中警鈴大作。長樂宮中，到底有多少雙眼睛在監視她？又有多少人，在暗中覬覦著她這個突然出現的“長公主“？

雨越下越大，雷聲隆隆。蕭楚明昭抱緊被子，第一次感到深宮的寒意刺骨。前路艱險，但她別無選擇，只能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