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御花園本該陽光明媚，卻因昨夜的暴雨而顯得格外潮濕悶熱。蕭楚明昭按約定來到假山后，裙角已被草葉上的露水打濕。她手中緊握著那片警示翠荷的樹葉，思緒紛亂。
假山后轉出一道熟悉的身影。蕭云珩今日著一襲墨藍色錦袍，腰間玉帶上掛著“夜梟“令牌，俊朗的面容比平日多了幾分凝重。
“你來了。“他快步上前，聲音壓得極低，“昨夜那樹葉不是我送的。“
蕭楚明昭心頭一緊：“那是誰？“
“不清楚，但字跡像是太醫院林院判的。“蕭云珩警惕地環顧四周，“他當年是端敬貴妃的隨侍太醫，后來被貶到藥庫管事。“
又一個與生母有關的人！蕭楚明昭正欲細問，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蕭云珩迅速拉著她隱入假山縫隙中。
縫隙狹窄，兩人不得不緊貼在一起。蕭楚明昭能清晰地感受到蕭云珩胸膛的溫度和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這距離近得讓她耳根發熱，卻奇異地令人安心。
腳步聲漸近，是兩名宮女在閑聊：
“...聽說昨夜長樂宮鬧鬼了？“
“噓，小聲點！據說是端敬貴妃的魂魄回來看女兒...“
“不是說雙生子不祥嗎？怎么突然冒出個長公主...“
“找死啊！這話也敢亂說！“
聲音漸漸遠去。蕭楚明昭渾身僵硬。“雙生子不祥“——又是這個詞！她抬頭看向蕭云珩，后者眼中也滿是震驚。
“看來宮中已有流言。“蕭云珩沉聲道，“我們必須盡快查明真相。“
“從哪里入手？“
“御醫檔案庫。那里保存著所有皇室成員的診籍和接生記錄。“蕭云珩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我已安排妥當，現在就去。“
御醫檔案庫位于太醫院深處，平日有重兵把守。但有蕭云珩的“夜梟“令牌，兩人順利進入。庫內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的藥香和紙張霉味。高高的架子上擺滿了泛黃的冊子，按年份分類排列。
“永昌十二年冬...端敬貴妃...“蕭云珩輕聲念叨，手指劃過一排排冊子，“找到了！“
他取下一本厚厚的冊子，封面上寫著《永昌十二年嬪妃診錄》。翻開扉頁，一股霉味撲面而來。蕭楚明昭湊近查看，心跳加速——這上面記錄著她生母最后的日子！
兩人快速瀏覽著記錄。大部分內容都是常規的孕期診察，直到最后幾頁：
“臘月初八，貴妃脈象紊亂，疑為中毒...催產...誕下一女...次子...“
“次子？“蕭楚明昭失聲驚呼，手指顫抖地指著那兩個字。后面的字跡被墨水污損，模糊不清。
蕭云珩也變了臉色：“雙生子！你有一個同胎弟弟！“
蕭楚明昭腦中轟然作響。鎏金匣中信箋上“不止一個“的含義原來如此！那縷用紅繩綁著的頭發，很可能就是她弟弟的胎發！
“繼續找！“她聲音發顫，“后面應該還有記錄！“
兩人急切地翻到下一頁，卻發現接下來的幾頁都被撕掉了，只留下殘破的頁根。
“有人刻意銷毀了證據。“蕭云珩面色陰沉，“鄭源...一定是他。“
“我弟弟...他還活著嗎？“蕭楚明昭喃喃自語，突然想起什么，“那個老太監！樹葉上說翠荷是二皇子的人，但字跡像是林院判的。他可能知道更多！“
蕭云珩點頭：“林院判被貶前是端敬貴妃的心腹，確實可能知情。我這就派人尋他。“
他們繼續在檔案庫中搜尋，終于在一個角落里發現了一本不起眼的小冊子——《永昌十二年雜錄》。翻開一看，竟是當年一名接生嬤嬤的私人記錄！
“...貴妃產下雙生子，先為女，后為男。鄭太醫言雙生不祥，需處置其一。貴妃以死相逼，鄭太醫妥協，言只可留一女。貴妃將皇子托付心腹宮女，以紅繩系發為記...“
記錄到此戛然而止。蕭楚明昭雙手發抖，幾乎拿不穩冊子。她竟真有一個同胎弟弟！而且被生母在臨終前托付給了心腹宮女！
“雙生不祥...“蕭云珩皺眉，“這是哪門子的說法？大梁歷史上不乏雙生皇子，從未有不祥之說。“
“借口罷了。“蕭楚明昭冷笑，“德妃和鄭源要殺我弟弟，只是因為他是個皇子，威脅到二皇子的地位！“
她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你說...我弟弟會不會已經...“
“不一定。“蕭云珩安慰道，“端敬貴妃聰慧過人，既然能把你送出宮，必然也為弟弟安排了生路。我們只要找到那個'心腹宮女'...“
正說著，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蕭云珩迅速將冊子塞入袖中，拉著蕭楚明昭躲到架子后。
門被推開，鄭源的聲音響起：“仔細搜查每一處！陛下口諭，所有永昌十二年的檔案都要重新整理！“
蕭楚明昭與蕭云珩交換了一個眼神。皇帝突然要查舊檔案，說明他也開始懷疑了！
趁著御醫們分散搜查的間隙，蕭云珩帶著蕭楚明昭從側門溜出檔案庫。兩人剛走到一處僻靜回廊，迎面撞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翠荷！
“殿下？七殿下？“翠荷瞪大眼睛，“你們...“
蕭云珩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將她拖到拐角處：“別出聲，否則...“
翠荷拼命搖頭，眼中滿是驚恐。蕭楚明昭注意到她手中拿著一個小紙包，一把奪過。紙包里是些白色粉末，無色無味。
“這是什么？“她厲聲問。
翠荷淚流滿面，跪地求饒：“殿下饒命！奴婢只是奉命行事...這...這是趙嬤嬤讓奴婢放入殿下茶中的...“
“毒藥？“蕭云珩聲音冷得像冰。
“不...不是劇毒...是'朱顏改'...讓人慢慢憔悴而死的慢性毒藥...“
蕭楚明昭如墜冰窟。趙嬤嬤是北狄的人，卻要用二皇子生母家族的毒藥害她！這宮中到底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誰指使趙嬤嬤？“蕭云珩逼問。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奉命行事...二殿下多年前就安插奴婢在宮中，說總有一天會用上...“
多年前？二皇子竟在那么久以前就開始布局？蕭楚明昭突然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不僅是一個簡單的復仇故事，而是一張編織了二十年的大網！
“把她交給'夜梟'。“蕭云珩冷聲道，吹了一聲口哨。兩名黑衣人立刻出現，將癱軟的翠荷拖走。
蕭楚明昭看著手中的毒藥，心中一片冰涼。她原以為揭露身世就能找到歸屬，卻不想陷入更深的謎團與危險。她有一個生死未卜的弟弟，宮中有無數看不見的敵人，甚至連喝口茶都要提防被下毒...
“明昭？“蕭云珩輕聲喚她，“你還好嗎？“
她勉強點頭，卻感到一陣眩暈。太多信息在短時間內涌入，讓她幾乎承受不住。
“我先送你回長樂宮。翠荷失蹤，趙嬤嬤必會警覺，你要格外小心。“
回到長樂宮，趙嬤嬤果然不在。其他宮女說她去尚宮局領月例了，但蕭楚明昭知道她一定是去報信了。她借口休息，屏退左右，獨自一人在內室沉思。
鎏金匣子、紅繩胎發、雙生子、下落不明的弟弟、宮中的陰謀與毒藥...這一切像亂麻般糾纏在一起。最讓她心痛的是生母的抉擇——在生命最后時刻，忍痛將兩個孩子都送出宮，只為給他們一條生路。
窗外又開始下雨，起初只是零星雨點，很快便成了傾盆大雨。蕭楚明昭站在窗前，任憑雨水打濕面龐。她不禁想，若“雙生不祥“是真的，是不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若生母只生一個孩子，是不是就不會遭人毒手？
“我是否本就不該存在...“她喃喃自語，淚水混著雨水滑落。
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身后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蕭楚明昭沒有回頭，直到一把油紙傘撐在她頭頂，遮住了冰冷的雨水。
“你會著涼的。“蕭云珩的聲音溫柔而堅定。
蕭楚明昭轉身，看到他被雨水淋濕的衣袍和發梢。他一定是冒雨趕來的，就為了給她撐一把傘。
“查到了。“他輕聲道，從懷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林院判找到了。這是他交給我的，是當年處理'夭折嬰兒'的老太監臨終前寫的懺悔信。“
蕭楚明昭顫抖地接過信紙。信上的字跡歪歪扭扭，顯然寫的人已經病重：
“...老奴罪該萬死...鄭太醫命老奴將兩個孩子都處理掉...但老奴不忍...將女嬰交給沈姑娘...男嬰交給一個北狄宮女...紅繩為記...那北狄宮女說可汗會善待皇子...“
北狄宮女？可汗？蕭楚明昭如遭雷擊。她的弟弟被送到了北狄？那個與大梁世代為仇的北狄？
“不可能...“她搖頭，“生母怎會允許...“
“信上說那北狄宮女是端敬貴妃的心腹。“蕭云珩解釋，“貴妃的母親是北狄貴族之女，當年陪嫁來的侍女中有些是北狄人。這個宮女很可能是貴妃信任的人。“
蕭楚明昭想起趙嬤嬤手腕上的蛇形刺青。難道那個北狄宮女與趙嬤嬤有關聯？
“還有更多。“蕭云珩繼續道，“林院判說，當年德妃毒殺端敬貴妃，不僅因為那句立太子的醉話，還因為...“
“因為什么？“
“因為端敬貴妃掌握了德妃家族與北狄勾結的證據。“蕭云珩眼中寒光閃爍，“德妃的兄長私通北狄，販賣軍情。貴妃偶然發現，準備向陛下揭發...“
“所以德妃先下手為強。“蕭楚明昭冷笑，“好一個殺人滅口！“
雨越下越大，即使有傘遮擋，兩人的衣袍也已被打濕大半。蕭云珩輕輕握住蕭楚明昭冰冷的手：“別站在雨里了，進去吧。“
蕭楚明昭搖頭，突然跪坐在雨中的石階上，任憑泥水弄臟華貴的衣裙。她需要這冰冷的雨水讓自己清醒。
“我該怎么辦？“她抬頭看向蕭云珩，聲音破碎，“我的弟弟可能在北狄，而北狄與大梁正在邊境對峙...二皇子與北狄勾結，宮中危機四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個錯誤...“
蕭云珩單膝跪在她面前，不顧地上的積水。他雙手捧住她冰冷的臉頰，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蕭楚明昭，聽好了。你的存在不是錯誤，而是奇跡。端敬貴妃拼死保護你們姐弟，不是為了讓你們自責的。“
他拇指輕輕擦去她臉上的雨水和淚水：“無論有多少困難，我們一起面對。你的弟弟，我們會找到；宮中的陰謀，我們會粉碎；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我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蕭楚明昭望著他堅定的眼神，心中的冰冷漸漸融化。雨聲轟鳴中，她聽見他說：“你的存在，是我的幸運。“
這句話像一把火，點燃了她內心幾乎熄滅的勇氣。是啊，她重生一世，不是為了自怨自艾的。生母用生命保護了她和弟弟，她必須堅強，必須查清真相，必須找到那個素未謀面的親人！
“云珩...“她第一次直呼其名，“幫我。“
蕭云珩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笑意：“不需要你開口。“他扶她站起來，“先換身干衣服，然后我們詳細計劃。趙嬤嬤應該快回來了，別讓她起疑。“
回到內室，蕭楚明昭換下濕衣，心中已有了決斷。無論前路多么艱險，她都要找到弟弟，查明生母死亡的真相，為楚家和端敬貴妃討回公道！
剛梳妝完畢，趙嬤嬤果然回來了，一臉惶恐：“殿下！翠荷那丫頭不知跑哪去了，老奴找遍了...“
“不必找了。“蕭楚明昭平靜地說，“我派她去辦點事。“
趙嬤嬤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但不敢多問：“是...殿下要用膳嗎？“
“不急。“蕭楚明昭微笑，“嬤嬤，我聽說你入宮二十多年了？“
“正...正是。“
“那想必認識不少老人。“蕭楚明昭把玩著手中的玉簪，“你可知道，當年端敬貴妃身邊，可有一個北狄來的宮女？“
趙嬤嬤臉色瞬間慘白，手腕不自覺地往袖子里縮了縮——正是那個有蛇形刺青的手腕！
“老奴...老奴記不清了...“
“記不清？“蕭楚明昭緩步走近，“那嬤嬤手腕上的刺青，怎么和北狄死士的標記一模一樣呢？“
趙嬤嬤如遭雷擊，踉蹌后退：“殿下明鑒！這...這是老奴年輕時不懂事...“
“是嗎？“蕭楚明昭冷笑，“那嬤嬤今日去尚宮局途中，為何繞道去了冷宮旁的廢殿？那里可沒什么月例可領啊。“
趙嬤嬤面如死灰，突然轉身就跑！但她剛跑到門口，就被兩名“夜梟“攔住去路。
蕭云珩從門外走入，手中拿著一封密信：“搜她房間找到的。北狄可汗的親筆信，提到'二十年前的約定'，還有半塊虎符。“他看向蕭楚明昭，“有趣的是，虎符上系著的紅繩，和你鎏金匣中那縷頭發上的紅繩材質完全一樣。“
趙嬤嬤癱軟在地，知道大勢已去。
蕭楚明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告訴我，我弟弟在哪里？那個北狄宮女把他帶去了哪里？“
趙嬤嬤抬頭，眼中竟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殿下，有些真相，不如永遠成謎...“
話音未落，她突然咬破口中暗藏的毒囊，轉眼間七竅流血，氣絕身亡！
蕭楚明昭倒吸一口冷氣。趙嬤嬤寧死也不透露秘密，說明這個秘密比她想象的還要重大！
蕭云珩迅速檢查尸體，搖頭道：“劇毒'剎那芳華'，見血封喉。北狄死士專用。“
蕭楚明昭握緊拳頭。線索又斷了，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她的弟弟還活著，而且與北狄有莫大關聯。那半塊虎符和相同的紅繩就是證明！
“看來，我們得去一趟北狄了。“她沉聲道。
蕭云珩挑眉：“那可是敵國。“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蕭楚明昭眼中燃起堅定的火焰，“我的弟弟在那里，而二皇子與北狄勾結的證據也在那里。“
蕭云珩凝視她片刻，突然笑了：“好。但在此之前，我們需要更多準備。“他壓低聲音，“三日后是父皇壽辰，北狄使團將入宮慶賀，那是我們的機會。“
北狄使團！蕭楚明昭眼前一亮。若能接觸使團成員，或許能打探到弟弟的消息！
窗外，雨漸漸停了。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蕭楚明昭的臉上。她不再是那個在雨中彷徨的女孩，而是一個有目標、有決心的戰士。
無論弟弟身在何處，無論前方有多少危險，她都會找到他。這是她對生母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