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龍涎香的氣息被劍拔弩張的氣氛沖得七零八落。蕭楚明昭跪在冰涼的金磚地上，額頭抵著手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上方父皇沉重的呼吸聲。
“昭兒，抬起頭來。“皇帝的聲音比往常沙啞，“看著朕的眼睛說，你當真不愿嫁去北狄？“
蕭楚明昭直起身子，迎上父皇疲憊而復雜的目光。三日前北狄使團突然提出聯姻請求，指名要長公主下嫁北狄可汗的養子——正是她剛相認的弟弟蕭楚明曜。這個荒謬的要求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朝堂上下無數波瀾。
“父皇明鑒，兒臣不愿。“她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北狄此舉分明是羞辱我大梁。明曜是兒臣親弟，哪有姐弟成婚的道理？“
皇帝揉著太陽穴，案幾上攤開的奏折堆成小山。最上面那本正是禮部尚書所呈，洋洋灑灑寫了聯姻的“三大好處“。
“拓跋弘狡辯說北狄有收繼婚傳統，明曜既已過繼給可汗，與你便無血緣之礙。“皇帝冷笑一聲，“荒謬絕倫！“
蕭楚明昭袖中的手指掐入掌心。她清楚記得三日前弟弟暗中傳遞的密信——這是北狄可汗的陰謀，意在借聯姻之名將她扣為人質，逼迫明曜徹底效忠北狄。
“父皇，北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朕知道！“皇帝突然拍案而起，茶盞震得叮當作響，“但北境三十萬大軍壓境，三州連年旱災，國庫空虛...滿朝文武大半主張和親！“
蕭楚明昭心頭一震。她重生以來步步為營，卻忘了前世這時北狄確實發動過一場大規模入侵。當時因父親遇刺，朝廷大亂，北狄趁機連克五城...
“若兒臣拒婚，父皇將如何處置？“她輕聲問。
皇帝長嘆一聲，轉身望向窗外。暮春的雨已經下了整整三日，將御花園的牡丹打得七零八落。
“昭兒，“皇帝突然換了稱呼，聲音里透著罕見的疲憊，“你與云珩...是否已私定終身？“
蕭楚明昭耳根一熱，心跳驟然加速。她與蕭云珩雖情愫暗生，卻從未越禮，父皇怎會...
“兒臣不敢。“
“不敢？“皇帝轉身，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那他為何在宮門外跪了三天三夜？“
“什么？“蕭楚明昭猛地抬頭，一時忘了禮數。
皇帝擺擺手：“去吧，見見他。明日早朝...朕再做決斷?！?/p>
蕭楚明昭幾乎是跑出御書房的。細雨如絲，打濕了她的鬢發和衣襟，她卻渾然不覺。穿過三道宮門，遠遠地，她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跪在宮墻外的青石板上，渾身濕透，背脊卻挺得筆直。
“云珩！“她喚道，聲音被雨聲吞沒大半。
蕭云珩似乎感應到什么，緩緩轉頭。那張總是從容淡定的臉此刻蒼白如紙，眼下兩片青黑，嘴唇因寒冷而微微發紫。看到她的瞬間，他眼中驟然亮起一簇火光。
“殿下...“他試圖起身，卻因久跪而踉蹌了一下。
蕭楚明昭不顧宮門守衛驚訝的目光，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去扶住他。觸手冰涼，他的衣衫早已濕透，不知淋了多久的雨。
“你瘋了嗎？“她又急又氣，聲音發抖，“跪在這里做什么？“
蕭云珩的睫毛上掛著水珠，卻笑得溫柔：“等你?！?/p>
簡單的兩個字，讓蕭楚明昭鼻尖一酸。她知道他是為何而來——北狄聯姻的消息傳開后，他第一時間上書反對，卻被宰相以“干涉皇室家事“為由駁斥。這個傻子，竟用這種方式表明心跡...
“我沒事，父皇不會答應的?！八吐曊f，伸手拂去他臉上的雨水，“你快回去，這樣會生病的?！?/p>
蕭云珩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塊完好無損的玉佩，正是她前些日子不慎遺失的那塊飛鳳佩。
“那日你在青云峽遺落的，我一直想還給你。“他聲音沙啞，“但每次求見，都被婉拒...“
蕭楚明昭這才想起，自從弟弟警告她要“小心蕭云珩“后，她確實有意避開了幾次他的求見。那塊玉佩她原以為是戰斗中丟失的，沒想到...
“你...“她喉頭發緊，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我知道你有疑慮?！笆捲歧裰币曀难劬?，“關于我的身世，關于我接近你的目的...我可以解釋一切。但請相信，我對你的心意，天地可鑒?！?/p>
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混著不知是雨是淚的水痕。蕭楚明昭突然想起重生初遇時，那個在雪夜為她撐傘的神秘皇子；想起他在青云峽為她擋箭時堅定的眼神；想起無數個深夜對弈，他眼中藏不住的柔情...
“傻子...“她哽咽著，再也忍不住，撲進他冰冷的懷抱。
蕭云珩渾身一僵，隨即緊緊回抱住她。兩顆心跳動的頻率透過濕透的衣衫相互呼應，仿佛找到了彼此的歸宿。
“我愿意等你。“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一輩子都等。“
雨越下越大，宮門守衛識趣地背過身去。蕭楚明昭感受著這個懷抱的溫度，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重生以來，她滿心復仇，卻不知不覺被這個溫柔堅韌的男人打動。或許從他在雪中遞來那把傘時，命運的絲線就已經將他們纏繞在一起。
“我們去找父皇。“她突然說，退后一步拉住蕭云珩的手，“現在就去?！?/p>
蕭云珩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確定？“
“確定?！笆挸髡焉钗豢跉猓拔乙嬖V父皇，我心悅你，不愿嫁去北狄。若必須聯姻...我選你。“
蕭云珩的瞳孔驟然擴大，隨即泛起濕潤的光澤。他顫抖著捧起她的手，在指尖輕輕一吻：“昭昭...“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閨名，沒有尊稱，沒有距離，只有滿腔柔情。蕭楚明昭心頭一熱，拉著他轉身向宮內走去。
然而剛邁出幾步，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兩人回頭，只見一騎快馬沖破雨幕疾馳而來，馬背上的侍衛渾身是血！
“北狄...北狄突襲邊境！“侍衛滾落馬背，嘶聲喊道，“蕭楚明曜將軍...陣前倒戈，現正率軍攻打雁門關！“
蕭楚明昭如遭雷擊，松開蕭云珩的手后退半步。不可能...弟弟明明說要破壞北狄的軍事計劃，怎會...
“還有...“侍衛艱難地爬起身，驚恐地看了蕭云珩一眼，“北狄可汗放出話來，說...說七皇子殿下是他們安插在...“
“住口！“一聲厲喝從宮門內傳來?；实鄄恢螘r已站在那兒，身后跟著一隊禁軍，“將此人押下去，嚴加審問！“
蕭楚明昭茫然地看向蕭云珩，發現他面色慘白，右手不自覺地按在左腰位置——那里有一個龍形胎記，與父皇年輕時一模一樣。這個細節，是她前世偶然在皇室秘檔中看到的。
“云珩...“她聲音發顫，“你究竟是誰？“
蕭云珩嘴唇微動，還未開口，皇帝已經大步走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跟朕進來！昭兒，你也來?！?/p>
御書房內氣氛凝重得幾乎凝固。皇帝屏退左右，只留下他們三人。雨拍打著窗欞，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抓撓。
“事到如今，瞞不住了?！盎实燮v地坐下，示意蕭云珩上前，“把你的胎記給昭兒看?！?/p>
蕭云珩沉默片刻，緩緩解開腰帶，掀起里衣。左腰側，一個栩栩如生的龍形胎記赫然入目——與父皇的一模一樣，只是略小一些。
蕭楚明昭倒吸一口冷氣。前世她曾聽老宮人私下議論，說只有真龍血脈才會有這樣的胎記...
“他...是您的...“
“親生兒子?！盎实坶]了閉眼，“但并非你所想的那樣?！?/p>
一段塵封二十年的往事被徐徐揭開。原來蕭云珩確是皇帝血脈，卻是年輕時一場風流的產物。其生母是北狄和親公主的侍女，生下他不久便去世了?；实鄢鲇诶⒕危瑢⑺^繼給無子的七王爺撫養，卻始終暗中關照。
“所以...您知道北狄可汗會拿他的身世做文章？“蕭楚明昭敏銳地察覺到關鍵。
皇帝面色陰沉：“朕早該想到的。當年那侍女...恐怕不是意外死亡。“
蕭云珩突然跪下：“陛下，臣愿即刻前往北境，以證清白！“
“不行！“蕭楚明昭脫口而出，“這正中北狄下懷！他們就是想離間...“
她的話戛然而止，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若北狄早知蕭云珩身世，那么安排她與“弟弟“聯姻，再揭穿蕭云珩的“北狄血脈“...這一環扣一環，分明是要徹底攪亂大梁皇室！
“父皇，兒臣有一計。“她突然說，“既然北狄要聯姻，兒臣便嫁?！?/p>
“什么？“蕭云珩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與傷痛。
蕭楚明昭快步走到書案前，提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遞給父皇：“但不是嫁去北狄，而是...“
皇帝看完密信，眼中精光一閃：“好一招將計就計！但太危險了，你...“
“兒臣心意已決。“蕭楚明昭堅定地說，轉頭看向蕭云珩，“你信我嗎？“
蕭云珩深深望進她的眼睛，片刻后重重頷首：“信?！?/p>
一個字，重若千鈞。蕭楚明昭眼眶發熱，輕聲道：“等我回來?！?/p>
窗外，雨勢漸小，一道陽光穿透云層，照在御書房的地面上，將三人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在這光影交錯間，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蕭楚明昭摸向腰間的虎符，那是與弟弟相認的信物。她不相信明曜會真的背叛，這背后一定另有隱情。而她要做的，就是親自去弄個明白。
至于蕭云珩...她回頭看他一眼，正對上他溫柔而堅定的目光。那一刻，她忽然明白，無論前方有多少陰謀與危險，有一個人會永遠站在她身后，等她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