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庭的金帳在落日余暉中宛如燃燒的火焰。蕭楚明昭站在帳外，任由侍女為她整理繁復的嫁衣。深紅色的錦緞上金線繡著北狄圖騰，沉重的頭飾壓得她脖頸發酸，卻比不上心頭重壓的萬分之一。
“公主真美。“一個北狄侍女用生硬的大梁話奉承道，手上卻毫不客氣地緊了緊她的腰帶，勒得她呼吸一滯。
蕭楚明昭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目光掃過周圍看似恭敬實則監視的侍衛。自從三日前踏入北狄地界，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嚴密控制下。名義上是來聯姻的貴客，實則是精致的囚徒。
“可汗有請。“帳門掀開，拓跋弘那張令人不快的臉出現在眼前。他目光如毒蛇般在她身上游走，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公主殿下，請隨我來。“
蕭楚明昭暗暗繃緊脊背，指尖觸到袖中暗藏的銀針。這是臨行前蕭云珩給她的，細如發絲卻淬了劇毒，足以在危急時刻自保或殺人。
穿過三道守衛森嚴的帳門，眼前豁然開朗。北狄可汗端坐在鋪著雪豹皮的寶座上，雖年過五旬卻仍魁梧如山，一雙鷹目銳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在他身側，站著身著北狄戎裝的蕭楚明曜——她的親弟弟，如今卻是北狄最年輕的統帥。
“大梁公主到了。“拓跋弘高聲通報，語氣中帶著幾分輕慢。
蕭楚明昭行了一個標準的北狄禮，動作優雅得體。這是她在路上跟使節學的，每一個細節都反復練習過。
“免禮。“可汗聲音渾厚，用帶著口音的大梁話說道，“走近些，讓我看看阿史那家的血脈。“
阿史那？蕭楚明昭心頭一跳。這是北狄王族的姓氏。她緩步上前，余光瞥見弟弟面無表情的臉，那雙與她極為相似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可汗粗糙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她的面容，突然笑道：“像，真像！尤其是這雙眼睛，和當年的端敬一模一樣。“
端敬？蕭楚明昭心頭一震。這是她生母端敬貴妃的封號，可汗怎會如此親昵地稱呼？
“可汗認識我母妃？“她故作天真地問。
帳內突然安靜下來。可汗收回手，意味深長地看了蕭楚明曜一眼：“明曜沒告訴你？端敬貴妃的母親，是我的親妹妹。“
這個信息如同一道驚雷劈在蕭楚明昭頭頂。她猛地看向弟弟，后者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多問。
“原來...我們還有這層親緣。“她勉強穩住聲音，“那這次聯姻...“
“正是親上加親。“可汗大笑，揮手示意侍從端上馬奶酒，“按北狄習俗，婚禮前新人不能獨處。但念在你們姐弟重逢，特準你們在日落前說說話。明曜，帶你姐姐去花園走走。“
蕭楚明曜單膝跪地行了個軍禮，動作干凈利落，看不出半點大梁皇子的影子。他起身向蕭楚明昭伸出手，聲音冰冷：“公主，請。“
走出金帳，夕陽已將王庭染成血色。所謂的“花園“不過是幾叢耐寒的灌木和零星的野花，在戈壁的風中頑強生長。蕭楚明曜帶她走到一處僻靜的涼亭，四周侍衛站得恰到好處——既能監視，又聽不清他們說話。
“姐姐。“一進涼亭，蕭楚明曜的聲音立刻變了，帶著壓抑的急切，“你不該來。“
蕭楚明昭借著整理頭紗的動作低聲道：“我必須來。北狄大軍壓境，父皇病重，只有我能...“
“這是個陷阱！“蕭楚明曜打斷她，手指在石桌上快速敲擊出一段節奏——正是他們兒時在宮中玩耍時發明的密語。
蕭楚明昭瞳孔微縮。這段密語的意思是“隔墻有耳，小心應答“。她立刻換了副哀怨的表情，提高聲音：“弟弟好狠的心，明知我不愿嫁，卻還向可汗提議聯姻！“
蕭楚明曜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隨即冷下臉來：“這是可汗的旨意。姐姐既來了，就安心準備婚禮吧。“同時手指繼續敲擊，這次的意思是“今夜子時，東側小門“。
“好一個'旨意'！“蕭楚明昭佯裝憤怒地拍桌而起，“我要去見可汗！“轉身欲走時，她迅速用密語回復“明白“。
蕭楚明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皺眉。他貼近她耳邊，看似威脅實則快速低語：“別相信任何人，包括侍女。尤其是那個叫薩仁的，她是拓跋弘的眼線。“
說完便粗暴地推開她，大聲呵斥：“認清你的身份！在這里，你只是個人質！“
蕭楚明昭踉蹌幾步，跌坐在石凳上，故意讓頭飾散落，顯得狼狽不堪。這番表演顯然取悅了暗處的監視者，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侍衛的嗤笑聲。
日落西山，蕭楚明曜“押“著她回到金帳。可汗已經離開，只剩下拓跋弘和幾個侍女。
“公主休息吧。“拓跋弘假惺惺地說，“三日后就是婚禮，養精蓄銳才好。“他特意強調了“三日“這個詞，眼中閃爍著惡意的光芒。
蕭楚明昭低眉順眼地應了，被侍女帶入一間布置華麗的帳篷。帳內陳設盡顯北狄風格，卻處處透著刻意——比如那盞明顯新鑄的大梁式樣的銅燈，還有床上繡著大梁牡丹的錦被，都在無聲地提醒她：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表演。
“奴婢薩仁，伺候公主沐浴。“一個面容姣好的侍女上前行禮，正是弟弟警告過要小心的那個眼線。
“不必了，我想獨自靜一靜。“蕭楚明昭婉拒。
薩仁卻堅持道：“可汗吩咐，務必讓公主體驗北狄的待客之道。“她拍了拍手，另外兩名侍女抬進一個碩大的銅制浴桶，熱氣騰騰的水面上飄著北狄特有的香料，氣味濃烈得嗆人。
蕭楚明昭知道拒絕會引起懷疑，只好勉強同意。在侍女們的“幫助“下，她幾乎是被剝光了推進浴桶的。薩仁的手勁極大，搓洗時幾乎刮掉她一層皮。
“公主皮膚真嫩，不像我們北狄女子粗糙。“薩仁假笑道，手指有意無意地劃過她腰間暗藏的銀針位置。
蕭楚明昭心頭警鈴大作，卻不動聲色地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掩飾表情：“北狄水土養人，姐姐說笑了。“
沐浴完畢，侍女們為她換上北狄式樣的睡袍，終于退了出去。蕭楚明昭立刻檢查隨身物品，發現銀針還在，但藏在鞋底的微型地圖不見了——那是她沿途默記的北狄軍事據點分布圖。
“果然...“她咬緊下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幸好她早有準備，真正的信息用特殊墨水寫在貼身小衣內側，需要火烤才能顯現。
正要檢查其他物品，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蕭楚明昭迅速躺到床上假寐，瞇著眼觀察帳門。
帳簾被輕輕掀起，一個嬌小的身影溜了進來——是個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小侍女，手里捧著個食盒。
“公主...“小侍女怯生生地喚道，“奴婢送點心來了。“
蕭楚明昭裝作剛醒的樣子坐起身：“放在那兒吧。“
小侍女放下食盒卻不走，反而湊近幾步，用極低的聲音說：“夜梟傳信，子時東門。“
蕭楚明昭心頭一跳。夜梟是蕭云珩的私人暗衛，怎么會出現在北狄王庭？這是陷阱還是...
她正猶豫間，小侍女突然從懷中掏出一物——正是她丟失的那張微型地圖！
“主人讓我交給您的。“小侍女將地圖塞到她枕下，又大聲道，“公主請慢用，奴婢告退。“
蕭楚明昭目送她離開，等帳外徹底安靜后才檢查食盒。點心下面壓著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四個字：“畫中有謎“。
什么畫？誰送來的信息？蕭楚明昭百思不得其解，決定先按弟弟約定的時間行動。
夜半子時，王庭陷入沉睡。蕭楚明昭換上夜行衣——這是藏在嫁衣夾層中的，巧妙地避過了搜查。她悄無聲息地溜出帳篷，避開巡邏的侍衛，向東側小門摸去。
月光如水，給王庭披上一層銀紗。東側小門是運送雜物的偏門，此時只有一個昏昏欲睡的守衛。蕭楚明昭正猶豫如何通過，突然看見守衛身后閃過一道黑影，接著守衛就軟綿綿地倒下了。
“這邊。“熟悉的聲音從暗處傳來。蕭楚明曜一身夜行衣，向她招手。
姐弟倆借著月光潛入一間偏僻的小帳。帳內陳設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墻上掛著一幅蒙著黑布的畫。
“時間緊迫。“蕭楚明曜直奔主題，“可汗已經下令，婚禮提前到明晚。同時邊境軍隊已經調動，準備在婚禮當晚突襲大梁邊境。“
“什么？“蕭楚明昭倒吸一口冷氣，“為什么突然...“
“因為蕭云珩。“蕭楚明曜臉色陰沉，“他率軍逼近邊境，可汗認為這是大梁要撕毀和約的信號。“
蕭楚明昭心頭一緊。蕭云珩怎么會...突然她明白了，這是父皇和她商定的計策！表面上是接應，實則是制造壓力，迫使北狄露出破綻。但沒想到可汗如此果斷，直接提前了計劃。
“我必須立刻送信回去...“
“來不及了。“蕭楚明曜搖頭，“所有信鴿都被控制，王庭已經戒嚴。“他走到那幅畫前，掀開黑布，“姐姐，看看這個。“
畫中是一位身著大梁宮裝的美麗女子，面容與端敬貴妃有幾分相似卻又明顯不同。女子手持一把精致的團扇，扇面上隱約可見“雙鳳“二字。
“這是...“
“可汗最珍視的畫像，據說是他年輕時的心上人。“蕭楚明曜壓低聲音，“但我覺得沒那么簡單。你看背面。“
蕭楚明昭小心地翻轉畫框，發現背面用娟秀的字跡題著一首詩，落款是“雙鳳朝陽“四字。
“雙鳳...“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從懷中掏出自己的飛鳳玉佩和弟弟的龍紋玉佩，將它們拼在一起。在月光下，兩塊玉佩的紋路竟組成了一幅微縮地圖！
“果然如此！“蕭楚明曜激動地說，“我一直懷疑這兩塊玉佩另有玄機...“
話音未落，帳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蕭楚明曜臉色大變，迅速將畫布蓋回去，推著姐姐往帳后躲：“有人來了！從后面走，快！“
蕭楚明昭剛要動身，帳門已被猛地掀開。拓跋弘帶著一隊侍衛闖了進來，火把照亮了整個帳篷。
“果然在這里。“拓跋弘冷笑道，“可汗猜得沒錯，你們姐弟在密謀什么？“
蕭楚明曜立刻擋在姐姐面前，恢復了北狄統帥的冷峻表情：“拓跋大人擅闖我的營帳，有何貴干？“
“奉命搜查。“拓跋弘一揮手，侍衛們立刻散開翻找，“有人舉報，今晚有'夜梟'混入王庭。“
蕭楚明昭心頭一緊，下意識摸了摸枕下那張失而復得的地圖。難道...
“找到了！“一個侍衛從床榻下拽出一個小包袱，里面赫然是一套夜梟的裝束和一枚令牌。
蕭楚明曜臉色驟變：“這是栽贓！“
“是不是栽贓，可汗自有判斷。“拓跋弘陰森森地笑了，“來人，把他們都押去金帳！可汗要親自審問。“
侍衛們一擁而上，粗暴地抓住蕭楚明昭的手臂。她掙扎間，袖中的銀針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哦？“拓跋弘撿起銀針，在火光下仔細端詳，“公主還帶著兇器？看來聯姻的誠意值得懷疑啊。“
蕭楚明昭咬緊牙關不發一言，腦中急速思考對策。就在此時，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號角聲——這是敵襲的警報！
“報告大人！“一個侍衛慌張地沖進來，“大梁軍隊突襲東側營地！“
混亂中，蕭楚明曜突然出手，一記手刀擊倒抓著姐姐的侍衛，將她推向帳后：“跑！去馬廄找黑風！“
蕭楚明昭來不及多想，趁著混亂沖出帳篷。身后傳來打斗聲和拓跋弘憤怒的咆哮，但她不敢回頭，只是拼命向馬廄方向奔去。
月光下，王庭已亂作一團。遠處火光沖天，喊殺聲越來越近。蕭楚明昭心跳如鼓，腦海中不斷回放那幅畫和玉佩拼成的地圖。一個可怕的猜想逐漸成形：如果畫中女子不是端敬貴妃，那她是誰？“雙鳳朝陽“又意味著什么？
還有更關鍵的問題——蕭云珩的軍隊為何會提前行動？是誰走漏了風聲？
馬廄近在咫尺，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似乎早已等候多時，不安地刨著蹄子。蕭楚明昭解開韁繩，翻身上馬，最后望了一眼陷入混亂的王庭。
無論前方有多少謎團和危險，她必須活著回到大梁。不僅為了父皇，為了蕭云珩，更為了揭開那個隱藏在畫中的、可能顛覆兩國格局的驚天秘密。
黑風長嘶一聲，載著她沖向夜色深處。背后，北狄王庭的火光將半個天空染成血色，如同一場盛大婚禮的序幕，又似一個舊時代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