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深秋的清晨。天剛蒙蒙亮,薄霧籠罩著山谷,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冷氣息和即將成熟的谷物香氣。
千渝像往常一樣,背起藥簍,告別了正在院中晾曬草藥的奶奶:“奶奶,我去后山采點七葉蓮和石斛,很快就回來!”
“去吧,丫頭,當心些,早去早回。”奶奶抬起頭,慈祥地笑了笑,晨光在她銀白的發(fā)絲上跳躍。
千渝的身影輕快地消失在村后的小徑上。她熟門熟路地快步走著,她不知道,這竟是她此生與奶奶、與那個熟悉的桃源境的最后一面。
就在千渝的身影隱入后山不久,異變陡生!
桃源境寧靜的清晨,被一陣突兀而尖銳的、金屬摩擦和皮靴踐踏的嘈雜聲撕裂!
那不是野獸的咆哮,也不是山洪的轟鳴,而是……屬于外面世界的、冰冷而充滿殺伐氣息的噪音!
“什么人?!”村口正在劈柴的孫老伯最先警覺,猛地扔下斧頭,抄起倚在墻邊的獵叉,厲聲喝問。他的心臟狂跳,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回答他的,是數支破空而來的、閃爍著寒光的弩箭!箭簇帶著凄厲的尖嘯,精準地射向鐵叔和他附近幾個聞聲出門查看的村民!
“敵襲——!!!”孫老伯目眥欲裂,憑借老獵人的本能和驚人的反應速度,猛地向旁邊一撲,險險躲過要害,但肩頭還是被一支弩箭狠狠貫穿!
劇痛襲來,他發(fā)出一聲悶哼,卻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聲,向整個村莊發(fā)出了警報!
然而,這警報來得太遲了。
數十名身穿黑色皮甲、手持制式長刀和勁弩的男人,如同地獄涌出的惡鬼,從“一線天”方向蜂擁而入!他們訓練有素,眼神冰冷而殘忍,動作迅捷狠辣,顯然早有預謀,目標明確!
瞬間,慘叫聲、哭喊聲、兵刃砍入骨肉的悶響、房屋被點燃的噼啪聲……交織成一片人間地獄的恐怖樂章!
“殺!一個不留!”一個軍官模樣的人騎在馬上,揮刀厲喝。
屠殺開始了!毫無防備、手無寸鐵的村民,在這些如狼似虎的職業(yè)士兵面前,脆弱得如同待宰的羔羊。
青壯年試圖反抗,拿著鋤頭、柴刀沖上去,卻被輕易地格擋、砍倒。
老人被無情地推搡踐踏,倒在血泊中。
婦人抱著孩子驚恐地尖叫奔逃,卻被弩箭從背后射穿。
孩童的啼哭瞬間被刀刃切斷……
鮮血,瞬間染紅了桃源村潔凈的土地,染紅了金黃的谷堆,染紅了灼灼盛開的秋日桃花!
奶奶的小院,成了抵抗最激烈也是被重點“照顧”的地方。
孫老伯身中數箭,渾身浴血,卻如同一頭發(fā)狂的雄獅,揮舞著獵叉死死擋在院門前,怒吼著:“畜生!我跟你們拼了!”
他拼死擋住了第一波沖進來的士兵,身上又添了數道深可見骨的刀傷!
“奶奶!快走!”云騰不知從哪里沖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把劈柴的斧頭,眼睛赤紅,稚嫩的臉上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兇狠和絕望。他試圖拉著奶奶從后窗逃走。
“小騰!”奶奶看著滿身是血還在拼命的孫老伯,看著外面火光沖天、尸橫遍野的慘狀,老淚縱橫。
就在這時,幾個兇神惡煞的士兵突破了孫老伯的防線,沖進了院子!刀光閃過!
“奶奶——!!!”云騰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眼睜睜看著一把雪亮的長刀,從背后狠狠刺穿了奶奶瘦弱的身軀!
奶奶的身體猛地一僵,手中的藥瓶滾落在地,她艱難地轉過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無盡的悲憫與不甘,最后望了一眼后山的方向,似乎在無聲地呼喚著孫女的名字,然后緩緩倒在了血泊之中,身下迅速蔓延開一片刺目的猩紅。
“不——!”孫老伯看到這一幕,發(fā)出野獸般的悲鳴,不顧一切地沖過來,用盡最后的力氣撞翻了那個殺害奶奶的士兵。
混亂中,他死死盯住那個騎在馬上的疤臉軍官。
“老東西找死!”幾個士兵的刀槍瞬間刺入了孫老伯的身體。孫老伯高大的身軀如同山岳般轟然倒下,倒在了奶奶身邊,鮮血交融在一起。
“孫老伯!奶奶!”云騰徹底瘋了,揮舞著斧頭想要沖過去,卻被一個士兵狠狠一腳踹在胸口,倒飛出去,撞在院墻上,然后一劍刺穿胸膛。
大火被點燃了。學堂、谷倉、房舍……桃源境世代安居的家園,在官兵潑灑的火油和瘋狂的笑聲中,迅速化為一片火海。
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將這片曾經的世外仙境徹底拖入了煉獄。哭喊聲漸漸微弱下去,只剩下火焰吞噬一切的噼啪聲和官兵翻箱倒柜、搜尋財物的喧囂聲。
當千渝背著滿滿一簍還帶著晨露的草藥,心滿意足地踏著步子輕盈地回到村口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前一秒,她心中或許還殘留著采到珍稀藥草的喜悅,想著奶奶看到后會露出的笑容。下一秒,她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地獄般的景象狠狠攫住、撕裂!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皮肉焦糊味,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狠狠灌入她的鼻腔、喉嚨!
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她的瞳孔,將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照得一片慘白!她熟悉的、寧靜祥和的村莊呢?那裊裊的炊煙呢?那雞犬相聞的聲響呢?
沒有了!全都沒有了!
映入眼簾的,是斷壁殘垣!是熊熊燃燒的房屋!是遍地流淌、尚未干涸的暗紅血泊!是橫七豎八、姿態(tài)扭曲、殘缺不全的熟悉尸體!是散落一地的農具、破碎的瓦罐、被踩爛的糧食……人間地獄,莫過于此!
“不……不可能……”千渝手中的藥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草藥散落一地。她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踉蹌著后退一步,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有尖銳的耳鳴聲瘋狂嘶鳴,仿佛要將她的靈魂都震碎。
“奶……奶奶……”一個微弱的、顫抖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的恐懼!她猛地抬起頭,瘋了一般朝著家的方向沖去!她只想確認,那只是一個噩夢!一個可怕的、荒謬的噩夢!
“奶奶!孫老伯!云騰!”她嘶啞地哭喊著,聲音破碎不堪,在死寂的廢墟和噼啪的火焰聲中顯得格外凄厲。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火焰的咆哮和死神的沉默。
當她沖到自己家的小院時,看到的景象讓她瞬間肝膽俱裂!
院墻倒塌了大半,她熟悉的竹籬小院已化為一片焦黑的廢墟,還在燃燒著。而在那廢墟前,在尚未熄滅的暗紅色余燼旁,倒著三具尸體!
那是奶奶!云騰!孫老伯!
奶奶那件熟悉的素麻布衣,已被鮮血和塵土染得面目全非,心口處一個猙獰的血洞,無聲地訴說著致命的殘忍。她銀白的頭發(fā)散亂地鋪在地上,沾滿了血污和灰燼。
她蒼老而慈祥的臉上,凝固著巨大的痛苦和……深深的不甘與牽掛。她的眼睛,至死都微微睜著,空洞地望著后山的方向——那是千渝離去的方向!
云騰的胸口有個大洞,眼睛瞪得圓圓的,他那張年輕的臉上,刻滿了憤怒、不甘。
孫老伯魁梧的身軀伏在奶奶身邊,背上插著數支斷箭,身上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刀傷,鮮血幾乎將他身下的土地都浸透了。
“啊——!!!”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嘯,終于從千渝的喉嚨里爆發(fā)出來!那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痛苦、絕望和崩潰!
她像一頭失去了所有幼崽的母獸,猛地撲跪在奶奶和孫老伯冰冷的尸體旁!她顫抖的手,想要去觸碰奶奶的臉,想要合上她那不肯瞑目的雙眼,卻又害怕那冰冷的觸感會徹底擊碎她最后一絲僥幸!
“奶奶…云騰…孫老伯……你們醒醒……醒醒啊!我采到七葉蓮了……你們看看啊……”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滴落在奶奶冰冷的臉頰上,和那凝固的血污混合在一起。
她用力搖晃著奶奶的身體,仿佛這樣就能喚醒沉睡的老人,然而回應她的,只有一片死寂和尸體特有的僵硬。
巨大的悲傷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她淹沒、窒息。她伏在奶奶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渾身痙攣,幾乎要背過氣去。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崩塌、旋轉、化為一片猩紅的虛無。
不知哭了多久,那滅頂的悲傷,如同燒紅的烙鐵,在極致的痛苦中,淬煉出另一種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東西——仇恨!
是誰?!是誰干的?!
慕風!慕風!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她的腦海,帶著刺骨的冰寒和毀滅性的力量!
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泄露了桃源的秘密!是他引來了這群魔鬼!是他害死了奶奶!害死了孫老伯!害死了全村兩百多口人!什么“身負責任”、“為保桃源”、“勿念勿尋”!全是謊言!全是欺騙!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叛徒!一個恩將仇報的畜生!
“慕風——!!!”千渝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她對著蒼天,對著燃燒的廢墟,對著滿地的尸骸,發(fā)出了泣血的詛咒!那聲音不再顫抖,而是充滿了玉石俱焚的決絕和瘋狂!
她掙扎著站起來,像一具被仇恨驅動的行尸走肉,開始在尸山血海中瘋狂地尋找線索。
突然,千渝的目光定在了一支折斷的箭矢尾羽。
箭桿粗糙,帶著血跡和泥土,尾羽是某種猛禽的翎毛,染成了暗紅色。最刺眼的是,在箭簇靠近箭桿的位置,清晰地刻著一個字,一個用刀深深鑿刻、充滿蠻橫殺氣的字:
鷹!
這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千渝的眼底和心上。所有的悲痛瞬間被一股滔天的恨意點燃。
她死死攥住那支染血的鷹字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幾乎要刺出血來。就是這個標記!就是這個“鷹”字!奪走了她的一切!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這片被死亡籠罩的廢墟。曾經充滿生機的村落,如今只剩下烏鴉凄厲的叫聲和尸體腐敗的微弱氣息。每一個倒在血泊中的熟悉身影,都像一把把利刃,反復切割著她的靈魂。
她緩緩地從懷里,掏出了那封被她珍藏了一年多、早已被淚水浸透又風干、變得皺巴巴的手帕。慕風那清雋的字跡,此刻在她眼中,如同淬毒的匕首,每一個字都在嘲笑她的天真和愚蠢!什么“平安喜樂”?什么“永享桃源之寧”?全是狗屁!他用最溫柔的文字,編織了最惡毒的詛咒!
一股毀天滅地的恨意,如同火山巖漿般在她體內奔涌、咆哮!她緊緊攥著那手帕,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滲出也渾然不覺。
千渝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上淚痕未干,但那雙曾經清澈如泉的眼眸,此刻已是一片被仇恨淬煉過的、冰冷死寂的寒潭。
她最后親手埋葬了奶奶,云騰,孫老伯和其他的鄉(xiāng)親。最后看了一眼這片生養(yǎng)她的土地,然后,決然地轉身。
她不再哭泣,不再嘶喊。她一步步,踏著親人的血,踩著家園的灰燼,走向村口。背影在沖天的火光和濃煙映襯下,顯得無比瘦削,卻又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與冰冷。
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離開桃源!找到慕風!找到那群劊子手!血債,必須血償!她要讓所有沾滿桃源鮮血的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