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走出清心堂時,腳下虛浮,身后一陣風吹過,竟有些踉蹌。
方才在老夫人面前,她幾次險些撐不住。但也正因為那一番言辭嚴厲、字字沉重,她心頭反倒冷靜下來。
是了,老夫人說得對。
如今朝局多變,朝堂如風雨欲來,云憬雖害她當眾被主君駁斥,但卻阻礙了事情往更壞的方向發展。
她若因一時氣惱、怒氣未消,就遷怒于云憬,不僅顯得愚蠢,反而會把清景閣推向孫彩芙那邊。
清景閣不要緊,要緊的是云憬。
如果她和孫姨娘聯手,那得給自己使不少絆子。
云憬那丫頭…李夫人垂眸回想著那張冷靜而堅定的臉,眼神微閃。
她是真的變了。
以前可裝的真是好。
不是嬌弱庶女,不是任人揉捏的小小棋子。
今日她以死相逼,震懾全府,甚至逼得自己顏面盡失。她到底是真膽大,還是……早就算準了一切?
李夫人面色復雜,抬手扶了扶額角。
清景閣,這個被自己忽略已久的角落,如今…怕是再不能視作無關緊要。
她緩步離開清心堂,吩咐道:“明兒個去清景閣走一趟,不必帶太多人。”
嬤嬤一愣,隨即恭敬應聲。
這一次,她不再是去興師問罪,而是,恩威并施。
而就在同一時間,另一處院落,氣氛卻截然不同。
仙宿院里,孫姨娘披著一件薄綢外衫,正倚靠在美人榻上聽著丫鬟匯報,笑得合不攏嘴。
從她的住處名字便能看出來,孫姨娘有多受寵。
“你是說,李夫人被云憬那個小丫頭駁了面子,還在清心堂被老夫人訓了一頓?”她笑得前仰后合,茶水都差點拿不穩。
一旁的云情咯咯笑著,語氣輕快:“可不是嘛,聽說老夫人當著下人面罵得厲害。”
孫姨娘眼里閃過快意:“活該!那賤人平日里在我面前高高在上,如今也有吃癟的時候。”
“不過娘,”云情轉而認真道,“現在清景閣那邊肯定對李夫人有怨言,娘覺得我們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將她們拉過來?”
孫姨娘看著自己的女兒,眼中滿是得意和欣慰。
“越來越懂事了,不愧是我女兒。”她笑著撫了撫云情的發鬢,眼神狡黠,“我本想按兵不動,沒想到你倒先提醒了我。這個云憬,怕是早就不甘心當個安分庶女。若真有心站隊,那她站哪邊,也得我們去引。”
“況且…”她眼神微瞇,“清景閣如今被冷落多年,寧姨娘早沒了威信。若能趁機攏住云憬,將她拉來我這一邊,便是李夫人將來反應過來,也晚了。”
云情點頭,“娘說得是。不過,寧姨娘那邊不一定會答應,她這個人兩邊不靠,不好處置。”
“哼,她?”孫姨娘冷笑一聲,“一無寵愛,二無兒子,只會擺出一副清高架子。清景閣早就淪為死院子,要不是這云憬有些不簡單,我可懶得廢這些功夫,你看著吧,她巴不得我們過去示好。”
話未說完,一名粗使丫鬟匆匆奔來,慌慌張張跪下:
“夫人不好了,五公子又……又喝醉了,在書房里砸東西呢。”
孫姨娘登時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氣急敗壞地罵道:“這個逆子,又喝酒!成天不學無術,像什么樣子!”
嘴上罵著,腳下卻已經急忙朝外走去。
她邊走邊嘮叨:“老五真是我命里的克星,討債來的…你說娘到底做錯了什么,生了他……罷了罷了,我去看看,情兒你在這好好待著。”
云情看著母親匆匆離去的背影,眼中笑意漸褪,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苦笑。
“做錯了什么?”她輕聲喃喃,“是啊,娘你哪里做錯了呢?”
我又做錯什么了呢?
可你明明最疼的,是那個廢物哥哥。
你整日奔波勞累,為他遮掩,甚至將我推到前頭幫你周旋。但終究,你眼中只有他。哪怕他再廢再沒出息,你也舍不得打罵幾句。
而我呢?明明是最聽話最懂事的,卻永遠只能站在你身后,永遠不是你的驕傲。
云情緩緩起身,手指卷著一縷青絲,輕聲道:“哪怕是個庶子,他都有那么多的出路。他可以科考,可以上戰場爭功名,可以接受家族帶來的一切。”
“我呢?”
翌日清晨,清景閣內,陽光穿過疏薄的窗紗,斑駁地灑在古舊的桌幾上。
寧姨娘一大早便醒了。
她昨夜幾乎徹夜未眠,腦中反復回蕩著昨日的事情,還有李夫人那張冷厲而難堪的臉。
她坐在榻邊出神,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名小丫鬟快步走進來,神情復雜地道:
“姨娘,夫人那邊…送了禮來了。”
寧姨娘一愣,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誰送來的?”
“是夫人。是正院的李夫人,她讓人送了些綢緞首飾,還有藥材,說是昨日之事沒考慮周全,委屈我們三小姐了,今日聊表歉意。”
寧姨娘站起身來,神情驚疑不定,語氣微微發顫:“李夫人她竟然會送東西給我們?”
丫鬟也有些不安地望著她:“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平日里她從不多看咱們院一眼,今日……”
寧姨娘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望向清景閣角落那幾株枯萎已久的蘭花,喃喃道:
“她突然示好,定是別有用意。莫非,是昨兒云憬的事,真惹惱了她?”
她正胡思亂想著,簾子一動,云憬端著一碗粥走了進來,后頭跟著云悅。
云憬神色如常,將粥輕輕放下:“娘還沒吃早飯?我和妹妹都吃過了,這是廚房新熬的銀耳蓮子羹,您喝些墊墊胃。”
寧姨娘回過神來,望著她那張清冷的面容,眼底卻涌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惶惑和心疼。
她顫聲道:“憬兒…你昨日怎么能那樣與夫人頂撞?你知不知道,她要是真的記恨上你,咱們清景閣恐怕就……”
她越說越急,抓住云憬的手:“你以后,千萬不要再出頭了。娘求你了,就當昨日那一出,是娘沒看住你。”